丢魂记
驱车走在乡间公路上,可见土狗懒散地从车前跑过,肥鹅摇摇摆摆地成群结队地走在路旁。打开车窗,秋风灌进来,已带着沁人的凉意。放眼不远处,深绿的树木间染上一点秋黄,干枯的稻田里残留着稻谷的根部,荷塘里的挖藕人将池水抽出,将生长了一年的藕节洗去淤泥,再放在一旁的田埂上。
年年岁岁景致依旧,我知道再过一两个月,这些地方的草木将会凋零,花朵将会枯败,到处都是一片暗淡的光景。而明年春天,万物复苏,又将百草葳蕤,千花竞放。
诸般美景,每每看到,内心总要叹息一声的。
这叹息并非没有缘由,不久前受公司派遣做入户调查,到到了目的地,当我踏过泥泞的小路,忍着被土狗追吼的害怕,还要防备自己不小心踩上随处可见的家禽排泄物时,我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清醒地意识到,我是永永远远地回不到自己童年成长的地方了。
那个记忆中童年度过的地方,仍旧是绿水青山,鸡鸭成群。小时候还曾赤足走过湿滑的小路,哪管有没有鸡鸭的排泄物。到田间摘东西时,还曾被蚂蝗吸过血,彼时可以淡定地用手揪出它,再扔出去。也曾趴在地上寻一种不知名的褐红色小果实,无视天气的炎热和成群飞舞的蚊虫。
那个时候的蚊子是不咬我的,反而是多年后到另一个地方求学,被蚊子咬过后留下一大团青黑,两年多才消失。可见蚊子也认生。
然而离开多年,现在再回祖宅,除了被蚊子咬得满是包,还有让我过敏的尘螨。想当初我可是在乡间的犄角旮旯里到处钻来钻去的人啊,现在皮肤这般小气真是太丢人了。
除了身体上的不适,更多的,是适应了现代化城市后再回到落后闭塞的乡村时的茫然。这份茫然裹挟着我,生活在城市里,却好像仍有一小部分的灵魂,属于那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几年前,我曾经想过,等我老了,我就回到儿时生活的地方,建一所宅院,圈一方院子,种花养鸡。春日看桃花,夏日听惊雷,秋季收莲藕,冬日饮新酿。这般日子,该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境界,也有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清寂,甚而,也有白居易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的意趣。
适应了城市化的快节奏,每日起床的主要目的是赚钱,就连和朋友们聊天的主要内容,也是怎么样才能发财。
大四那一年,室友从海南回来,她对着我们其他五个女孩子一声长叹,别人才叫生活,我们只能叫生存啊。
这一句话,让整个寝室都陷入沉寂。
可几年后的我们,还是继续过着求生存的日子,因为我们要买房买车,我们要出去旅行,未来还要生养小孩。
可谁不是那样过来的呢,那种室友口中叫生活的日子,大概许许多多年,都与我们无缘了。
所以我就想啊,当我老了,我要在儿时生活的地方,过着晋唐诗人口中的闲居生活。而今让我发现,我已爱上了城市的整洁和便利,只能惘然若失,如同丢了一小部分魂魄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