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丨故事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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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只是有些迟钝。”哥哥走了之后，他自顾自地说到。

在亲人面前出丑，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他却被哥哥狠狠呵斥了一顿。

村里人都说他傻不拉叽像个白痴，与谁坐在一起都只会傻笑，远远看着又很正常。没人知道他在笑什么，问也只是笑，大家习惯了，就当他是个白痴。

我也当他是个白痴，哥哥训斥他抢亲人碗里的肉吃，我还帮腔说“你跟个白痴较什么劲”。哥哥走之后好一会，他才说了那句话，因为抢肉吃是吃饭时桌上的碗里没肉了，亲戚就说“我碗里的给你”，他就抻筷子夹来吃了。

他也是我的弟弟，打小我就喜欢他，因为他傻笑的样子比较好玩。也羡慕他拥有白痴的脑子，这样就显得很特别，而且吃喝拉撒都不用自己操心，更不会被人情世故困扰。哥哥之所以要训斥他，并不是不知道他傻，只是想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的羡慕。哥哥太累了，一个人撑起两个家，还要照料有精神病的母亲。

我在干什么？

我去年就被弟弟用刀砍在池塘里了，不是被砍死的，是被水溺死的。弟弟当时舞着刀在池塘边上许久，才有村里人过来看到并把我流着血的尸体打捞起来。刚才，哥哥应该没听到我说的话，因为只有弟弟知道我尚在人间，且一直肩贴着肩跟着他，也许是他砍我时我正好和他并肩在池塘边看鱼。

弟弟每天夜里都会跟我说话，虽然支支吾吾，可自从我死了以后，我仿佛能听懂他支吾之间的话一样，而且越来越觉得他不是个白痴。

他说“哥……你……哦他…哦哦……嗯……大哥妈妈……妈妈大哥……”，再用手指一下他的脑袋，我就知道他是说哥哥和妈妈一样辛苦，一样地停不下脑子。

我说你也是，他就对我傻笑。

这样的情景发生过很多次，只是我活着的时候和别人一样，只觉得他傻。

弟弟是个小混蛋，因为他是混蛋的儿子，老混蛋也就是弟弟的亲爸。我的亲爸自从母亲犯神经病后没多久就上吊死了，有个半夜，母亲追着爸爸的鬼魂出去，在窑子里住了一晚，以后就经常偷去窑里，没多久就有了弟弟，弟弟是那个老混蛋的种。我之所以知道谁是老混蛋，就因为老混蛋好几次大清早从窑子里歪歪倒倒地走出来。

我不想提那个老混蛋的名字，他是个有儿女却爱酒醉后夜不归宿的烂人。弟弟那天就是念完他的名字后把我砍倒在池塘里的，弟弟真傻。

我舍不得弟弟，我要跟他到他死。

有一次，哥哥没钱给我交学费，我就被老师赶回家后生了一场病，弟弟每天都守在我床前，每到中午就出去晃荡一会，不为别的，就为捉一个蛐蛐回来，关在罐子里和头天捉的蛐蛐斗，声音一吵，我就烦得大叫，他觉得我没事了，就傻笑。但他始终不让我碰他的罐子，每次蛐蛐斗完他就跑出去把罐子藏起来。很久以后，我不小心在屋后的一个墙洞里看到罐子，蛐蛐的尸体足有半罐。罐子被藏得很好，还有个用干草编的盖子。

我上辈子应该是个蛐蛐，弟弟也是。

最近我才发现，弟弟还有个秘密基地，就是那个混蛋和母亲播种的窑子，她在里面捏了两个泥人，一个是哥哥，一个是母亲。我很愤怒没有我，可想到我就在他身边，气就消了。

他总是在哥哥外出时才会进窑子，因为哥哥一向不让他去，还会用手打他后脑勺——他最怕别人打他后脑勺，哥哥怕他被窑上的破砖掉下来砸死，何况他已经被砸过一次，至今额头上还有个疤。

他那次为什么去那里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母亲已经彻底疯了，经常跪在窑子前磕头，还像拜神一样念念有词，偶尔会把弟弟也拉去。要不你看，弟弟这会正跪着拜泥人呢。

跟弟弟的时间长了，我偶尔会担心我会发疯，会变成一个发疯的鬼，可是每当弟弟对我傻笑，我又不担心了，我宁愿成为发疯的鬼跟着弟弟，也不愿当个活着的疯子或者活着的正常人。

弟弟当然不是疯子，他只是白痴。

“我只是，只是有些迟钝。”

记忆中这是弟弟唯一一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哥哥却已经走远。或许，再不会有人听到他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