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之斗

一个人情绪奔溃失控是什么样子的？

大体是下午他在办公室的样子：扔了靠背椅上的抱枕，踢了取暖器，收拾东西，甩头就走。

徒留下背后一室的目瞪口呆，以及未曾藏匿好的同情。

我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犹豫了片刻，走出尴尬和寂静。

地下停车场，他的车子还在，窗口冒出阵阵烟圈，淡淡得忧伤。

他抽得急切，一大口一大口，带着余怒，不甘。

或许是发现了我，他突然升上车窗，发动汽车。

他本就是个急性子，易燃易爆体质，火冲脑门不管不顾的，

我自是不能让他现在开车离开，于是我加快了脚步，挡在车前，拖点时间。

“聊一聊”。我对着他昂一昂头，示意。

他不出声，倔强地按喇叭，一声接一声，短按，长按， 连续按，毫无章法，扰得整个停车场仿若闹市。

我虽然内心也厌烦极了，脑子抽了来找气受，却依然挡在车前，整个人差不多要趴在他车前盖上了，坚持不挪步，眼神瞪着他。

最终，他无奈，发泄似的熄火，往椅座上一躺，头向副驾驶，也不看我，像头倔驴，正喷着怒气。

明了他这是妥协了，火也下来了一个度。

我一个箭步上前拉副驾驶的门，左右拉不开，敲窗提醒他保险栓。

他这次没倔着，主动打开了保险栓，可脑袋又扭向了另一边，不理我。

算了，不跟他计较！上车，关门，后躺，正大光明的偷懒，真舒服。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聊什么，只是想拖一拖时间，等他火气散了再开车，爱去哪去哪儿。

他这个人就是太简单了，一副热心肠，谁都能读懂。

脾气暴躁，一点就燃，却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雁过不留痕。

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是看不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天下太平，相安无事了。

我眯着眼睛，享受此刻难得的宁静，谁的心不是千疮百孔，缝缝补补。

我又拿什么去拯救别人。

一车子的安静和谐，静谧得我都要睡着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打破了沉默，拉我回到现实。

“不知道说什么？”我依然眯着眼睛。

“那你追来干嘛？有病！”

“或许吧，又或许是闲的。”我不置可否。

久久没有得到应答，车子又恢复了死寂，片刻后是细细碎碎的他翻身的动静。

“我不想生气的，忍了又忍。可最后一刻，我还是没控制住，一团火就窜脑门了，整个人都暴躁了。”

“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直接沟通的？为什么他总是通过别人给我传话？这个办公室我是有多外人啊！”

“我强调了一遍又一遍，不要擅自动仓库的货品，一定要开单，一定要有记录，这是第几次了？”

“凭什么我们这一个办公室都要跟着他少爷屁股后面转啊，去替他收拾尾巴。”他越说越上头，义愤填膺。

“凭什么？凭他是老板儿子，你不是。” 我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切，了不起吗！没他爸他妈，他能自己撑起公司！” 内心酸溜溜的。

可不是吗？论谁都挺生气的。

原本公司他干得起劲儿，老板也赏识他，大多任务都交给他处理，明年有希望再往上一个台阶。

半路杀来了个程咬金，什么都不懂，我行我素，不知道沟通和配合，但又说不得，谁不郁闷！

大家都忍着，或许少爷玩腻了，就抬脚走人了。

可是少爷的爸爸却铁了心要重塑儿子，老妈又是个护犊子的，

所以大家都只能陪太子读书，跟着收拾“烂尾楼”。

“真的，我心里憋屈。”他又点上了，烟火缭绕起来。

我却被呛得难受，二手烟最是要命，默默的打开窗户。

“憋屈得我都想大哭一场，可是，我不能哭。

我想想身上背负的水电煤燃油费，孩子的教育费，老人的养老钱，

车子，房子贷款，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开销，我都不值当哭一场。”他吸了吸鼻子。

可我分明听到了他的哽咽，看到眼睛里的水光。

我不知道说什么？不想不负责任的劝说他勇敢辞职去拼一把，我自己都没这个勇气。

权且当个听众，任他语无伦次，一股脑儿地倾诉。

“我不干来，明天就辞职。他爱咋样咋样，老子不跟着他后面做伙计”

“谁惯着他，一天到晚围着他收拾烂摊子。你们受得了，我受不了。”

。。。。

“你下车，我要走了，明天也不来了。”他扭动车钥匙，发动车子。

我没拦着，下了车，关门，回公司，明天见。

第二天，他按时出现在办公室，埋头奋斗，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啪”回车。

微信群里出现了新的公告：

“通知：。。。。。”

他又满血复活了，继续征战，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