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欢欢说,一切事情经历一次就好,没有必要经历第二次,毕竟经历过才发现那些被赋予意义、价值的事情本质上都乏善可陈、大同小异。“包括作为人,这一次就好了。”她很无所谓地说着。
“不不不,人的经历也千差万别啊,你下次可以尝试做一个非洲酋长。”我逗她,“然后你就会得出相反的结论,每件事情都有独一无二的意义,不会有第二次之说。”
“你是对的,把一切都高度抽象就会失去乐趣嘛。”她笑一笑,她不喜欢跟我争辩,总是在看到争论的苗头后就及时的附和我,她觉得口头之争非常没有意义,只是在耍空拳,打不到别人身上。
她不喜欢絮絮地诉说自己,自尊心纤细的过分。我只是在某些场景中,看到她茫然若失或黯然伤神。
“我们能不能一直永远在一起呢,一直可以毫无顾忌的说话,可以真诚地倾听对方。”她突然急切地握了一下下我的手,说道。
“能啊,我们永远都敞开心扉,永远都是最好的倾听者。”我觉得她又认真又可爱。
然而她听了我的话并没有高兴,眼神黯淡下去,手也缩了回去。“我总是这样,想要永远的东西,一直不会消失的东西。其实没有的,而且很快就没有了。”
“怎么会?我保证……”我还没有说完,她就阻止我说下去了。
“抱歉抱歉,我不是想让你保证什么,”她又狡黠一笑,“我们还太年轻了,说永远压力很大,等到80岁再说就好多了。”
“好呀,我随时都可以说的,我保证……”
“别说保证,我们都保证不了。别让自己失信,让别人失望也不好。”
明明期待永远,怎么就不能等待呢?我好想问她,可是她再也不回答我、附和我了。
“真好啊,你还会有坚信?你坚信什么呢?”欢欢问我。
“我坚信我永远不会被乏善可陈的现实打败,欢乐、伤痛、繁华、落寞、希望、失望……都要体验。”我当时知道欢欢身上有一种无法自拔的对现实的疏离,任何事情不会完全置身其中,总是一边经历一边又冷眼旁观,然后叹息一句“果然还是这样。”我想说服她,改变她,可所有的话都在她疏离之外。
“体验过了呀,还要一遍遍体验?”她抬眼看着我笑笑,“你又要说每一次都不一样,对不对?”
“对,细节不一样,我们不是生活在概念中,我们生活在细节中……”
“你真适合当作家,这一点真羡慕你。我没有这种天分,这二十多年的表达也就是两页纸。”
“谁也不是天生适合干什么的,事在人为。”
“可是你不适合当老师,你的说教都老套又空洞。哈哈……”她终于放声大笑了起来,笑过了,她又认真说起来,“但是你要坚信自己说过的,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当作一种体验,感受细节。”
欢欢死去距今五年,她的身影和面容都在时光里渐渐模糊,只是她说过的话总会突然就在我脑子里冒出来,被揪进当初的对话里,拼命回想,想挖掘出她的言而未尽,她的言语露出的思想冰山一角下面积聚的经历与情感。
我去了她曾经住过的小区,抬头看她曾经住过的房子,窗玻璃上贴了热闹的福字窗花。小区桃花又开了,繁密灿烂,再看还是美丽。
新年的钟声又敲响了,四季更迭没有变化、晨昏交替没有变化,我们仍在用习惯的种种行为填充时间……乏善可陈的是事情本身,人类也都是推石的西西弗斯,只是我们会给这些事情加上我们的情感和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