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第四章:于丹会对社会不公愤愤不平吗?
于丹继续阐释“逍遥游”。于丹说:“‘游’告诉我们,人想要体验逍遥,必须要有一种动态的系统。”怎么是“动态的系统”呢?于丹说:“也就是说,让你生活有更多的灵动,不要让它僵死,要善于打破常规。”生活本来就是动态的,谁的生活能够静止?即便你想让生活“僵死”而保持长生不老,时间还总是流逝的。我们不能确切知道于丹到底在表达什么,但有一点可以明白,那就是于丹认为“体验逍遥”就必须“善于打破常规”。
为什么要“善于打破常规”呢?于丹说:“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辩证的关系,真正稳当的东西都处在动态之中。”原来在于丹看来,保持动态就是打破常规,就能够“体验逍遥”。然而“保持动态”与“打破常规”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动态”本身就是一种常规呢,我们还要不要“打破”?比如于丹说的陀螺旋转,要想陀螺保持平衡,那就必须让它旋转,这正是基本的“常规”。也就是说,我们要让陀螺保持平衡,必须维护而不是打破这一“常规”。于丹自己找了个反面的例子。这个例子只支持于丹说的“动态是最好的平衡”,而不支持她说的“打破常规”。
然而,“动态是最好的平衡”吗?于丹说,自行车要平衡就必须动起来。但于丹也说了:“自行车如果静止摆在那儿的时候,得靠车支子才能立住。”这时候的“立住”恐怕是更安全的平衡吧!自行车如此,如果换了四个轮子的汽车呢?就更不需要“动态是最好的平衡”了,并且进退自如,反而在行进中更有“失去平衡”的可能。
这些片面的道理本不值得一驳,但足可用来说明于丹论述逻辑的混乱。我们想,这些论述第一没有说明动态就可以“逍遥游”,也没有用来开启下一个话题:“每个人看见的世界大体相同。但每个人得出的经验与道理却大相径庭。”这一大段文字孤立地放在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凑个篇幅之外,就是再次暴露一下于丹的思维混乱,并且是打着诠释“逍遥游”的旗号的一次思维混乱。
接下来于丹又一次突兀地进入另一个话题。提出这么一个观点:“每个人看见的世界大体相同。但每个人得出的经验与道理却大相径庭。”对待同样的事物,不同的人确实可能产生不同的看法。但要说“每个人得出的经验与道理却大相径庭”就彻底错了。实际上,所谓哲学不就是具有普遍意义的“道理”吗?先秦诸子百家的思想各具特色,但在“道”这一问题上却是惊人的一致。即便对当时的社会状况的“经验”,先哲们也是共同感受到了“大道已失”、“昏上乱相”,并没有什么“大相径庭”。
这一点,我们可以看作于丹的不严谨而得出的片面武断结论。她的本义应该是:“每个人看见的世界大体相同,但不同的人得出的经验与道理却可能大相径庭。”于丹分析其原因是两点,“第一是智慧,第二是慈悲”。前者决定“我们有没有能力从一草一木得到启发”,后者决定“能不能以一种善良在一花一叶上体现关怀”。于丹的论述在于后者。
于丹说庄子就是这样一个到处可以体现关怀的人:“庄子对于一个葫芦、一棵树、一只小狸猫、一只小鸟,都抱有慈悲。他会自然而然地尊重它们先天的物性,从来不以一种人为的标准去刻意地要求改变。”庄子尊重道而奉行“无为”,这是对的,但这是不是出自庄子内心的“慈悲”呢?
我们知道,在庄子哲学里是不可能出现“慈悲”与“不慈悲”的。庄子提倡的恰恰是“无情”。所谓“情”,就是指人的喜怒哀乐好恶等情感,也包括于丹强加给庄子的“慈悲”。《德充符》中有一段惠施与庄子的对话:“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庄子对“无情”有明确的解释:“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也就是说,庄子并非没有人情,而是不让这种人情伤害到自身,是顺其自然而不人为增益。如果对事物“抱有慈悲”,那就是“有为”而“益生”了,反而会影响它们的天性。
当然,于丹无意于此,她要论述的是后半截:“他会自然而然地尊重它们先天的物性,从来不以一种人为的标准去刻意地要求改变。”于丹似乎要用一个故事说明这个庄子这一思想。这个故事的原文是这样的:“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無所用之。”说宋国人向剪短头发、身上刺着花纹的楚国人卖帽子,楚国人自然是用不上。要想知道庄子用这个寓言来说明什么问题,必须结合下文:“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尧治理天下而四海升平,去拜见四位得道之士,不禁茫然而忘身居天下之位。对于得道之士而言,天下之位犹如章甫之与楚人,都是没有什么价值的。所以,宋人比喻尧,楚人比喻四子,而章甫比喻天下之位。
这是《庄子》中用寓言说明另一个寓言的典型手法,而这两个寓言的寓意在于说明“神人无功。”这个意思是非常明显的,而于丹却说:“庄子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以自己想当然的价值观去评估这个世界。”对庄子思想如此歪曲,其后的“心得”还有可观之处吗?
于丹由这个错误的结论更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心得”:“我们在很多时候都会感到愤愤不平,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这是因为我们的心带有成见。”何谓“成见”?“成见”是对事物的一种执拗不变的看法,犹如偏见,属于片面或错误的看法。那么,每当我们对某一事情感到愤愤不平的时候,是不是成见在作怪呢?比如看到知法犯法而逍遥法外,比如看到欺贫凌弱而气焰嚣张,我们都会感到愤慨。我们对任何社会不公的愤愤不平来自哪里?来自我们的“成见”吗?显然不是,而是来自起码的道德意识和正义感。我们无法知道于丹看到贪污腐败的报道会做何感想,莫非会很“淡定”?可能是吧,她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带有成见”呢?
我们不知道庄子听到于丹读自己的著作居然得出这样的“心得”会做何感想。但我们知道,庄子看到当时的黑暗政治发出“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的感慨,是带有多么大的“成见”啊!于丹从《庄子》读出了“有什么样的眼睛,就有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庄子做不到“触目生春”呢?
于丹“愤愤不平是因为带有成见”的怪论,不仅是对庄子思想的极大歪曲,也是对所有有良知的人的一种污蔑。于丹此言一出,我们看到了于丹的内心,原来那里才是最大的“成见”所在。
于丹借《庄子》之名宣扬的这种思想,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们放弃对所有社会不公的愤慨。非但放弃,还要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会带有成见,为什么会像去“断发纹身之地”卖帽子那么“缺乏智慧”。这如果不是愚民思想,还能是什么呢?于丹对《庄子》的理解越来越错,离《庄子》越来越远,其“心得”也越来越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