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回“2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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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八……
昏黄的路灯下,言叶推着“哒哒”响的自行车,数到第八盏时,向小巷子里望了望,那里有个人在等她。
可是,今夜,那个人没有出现。
她望着黑漆漆的狭长小巷,感觉寒气袭来,莫名有些慌乱。
他怎么没有来?
愣神了几秒,有人拍她的肩,扭头就看见一个清爽的笑容,单边酒窝格外好看。
男孩说:“很抱歉,我来晚了,天太冷了,去便利店买了热牛奶给你。”然后举起手里的塑料袋,晃了晃,里面有一瓶罐装牛奶。
言叶心突然放松,笑得眉眼弯弯,接过男孩递过来的牛奶捧在手心,暖暖的。
“要现在开吗?”男孩眼里满是真诚。
言叶摇摇头,用手搓着,冻红的指尖慢慢发生了变化。
男孩却凑过来,吻了一下她的红红的鼻尖,眼里星河荡漾。
言叶被男孩突如其来的吻吓了一跳,羞得鼻尖更红了,脸上的热气腾腾往上冒,赶紧低下头。
男孩抬起她的下巴,脸上也有可疑的红晕,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对不起,你鼻尖红红的,好像小兔子,我一下没忍住。”
言叶摇摇头,羞红了的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路灯下投下阴影,如小蝴蝶一般美妙。
言叶并不是先天不足,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六岁的一次高烧后,她不能听见声音,也无法言语。她学过唇语,日常都是通过唇语知道别人在说什么。别人和她交流,也都是通过手语,或者她打在手机上的字来和她交流。
男孩叫张跃,他是从一个月前出现的。那天,她如往常一样,上完绘画课,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在小巷子里,她习惯性地数路灯,数到第十五盏就到家了。
可是那天,她数到第八盏的时候,巷子里有个人叫住了她。
她能听见!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听见别人叫她的名字。
那人叫:“言叶!”
她扭过头,看见了一个男孩。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灰色毛线帽,上面有个大大的红色的“Z”字。
他斜靠在墙上,微笑着看着她,带着一抹坏坏的笑。又叫了声:“言叶。”
她第一次听见别人叫她的名字,她的名字从别人口中叫出来,是那么好听!她惊呆了,愣在原地没有动。
男孩凑近来,吻了她。
然后,一个巴掌拍在了男孩的脸上,言叶的手麻麻的,眼看着男孩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五个清晰的红手指印。
他是个流氓!她拿起手中的包就打,男孩忙跟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言叶,我太想念你了!请你停下。”
此刻的她只能用震惊来形容,她能听见他说的话。
“我是这个世界唯一说话你能听见的人,你难道不好奇吗?”男孩边躲边说,浓密俊朗的眉皱成一团。
言叶停了下来,确实,在她的记忆里,只听见过一个人的声音,就在刚才。
他说他是张跃,来自“21号”世界。
那个世界在十六岁时会分配一个对象,而他的对象,就是言叶。言叶不能言语不能听,却能听见他的声音,就证明言叶本也不属于这里。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她打着手语,她知道他能看懂。
“一个月后,我会带你去见识你真正属于的那个世界。”
“为什么要等到一个月后?”她继续问。
张跃慢悠悠地又凑了过来,“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言叶举起手,做了个又要打他巴掌的手势。
“好吧好吧,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这里太冷了。”
他们一起去了便利店,买了热热的罐装牛奶,一起坐着边喝边聊。
原来他们从小就见过,他们生活的世界,叫“21号”,他们同一天出生,命运之轮从出生的那一刻就绑在了一起,等到了十六岁,他们就会结为伴侣。五岁之前他们都是在一起的,而一次偶发的变故,让言叶穿越了“结”,来到了现在这个世界。
从“21号”世界来的人,会因为磁场不一样最后会丧失记忆,并且口不能言,而不能听,得等待一个契机,由命运之人带着穿过“结”,才能回去。而这个契机,就是一个月后的狮子座流星雨,那时这个世界的磁场会因为流星雨产生波动,“结”有所松动,只要通过媒介,可以穿过“结”,回到“21号”世界。
一个月之期,就在明天了。
二
“你说的那个媒介,是什么?”言叶打着手语,问张跃。
张跃笑起来,“你会跳舞吗?”
跳舞对于一个有听力障碍的人来说,找节奏有点难。所以言叶摇了摇头。
“那可就有点难办了,”张跃表情有些凝重,“我们得跳着华尔兹,跨越‘结’,才能去到我们的世界。”他说的极其认真。
言叶想在他脸上找到些玩笑的蛛丝马迹,可是他认真地抿着嘴,眼神并无飘忽不定。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了,得抓紧时间学会踩拍子才行。我带着你,我会念拍子,你什么都不要怕,跟着我旋转就行。”张跃说着,做了个华尔兹的舞姿动作,一二三,旋转。
看着他头仰得高高的,一副“老子跳舞最棒”的样子,把言叶逗笑了。
“我们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练习。”张跃摸着光洁的下巴,自言自语。
言叶用手语告诉他随她来。他们就着昏黄的街灯,来到了一栋旧楼门口。“这里有个天台,上面有大路灯,可以练习。”言叶手指翻飞,在路灯下,白皙修长的手指格外好看。
她的长发随意扎起,洋溢着青春气息。脖子的线条露出来,恰到好处。
张跃看得有些痴了,笑着说:“我就说我的运气不错吧,我的言叶真好看。”
言叶又一次羞红了脸,催促他抓紧时间。于是他们进入了大楼,搭着老旧的“嘎嘎”作响的电梯,上了顶楼。
一枚大大的路灯把顶楼照得明亮又带点别样的浪漫。
“我们,开始吧。”张跃绅士地弯腰伸手,言叶把手搭上去。
开始的时候言叶听着张跃的拍子,观察他的舞步。奈何总是抢拍,把张跃踩到怀疑人生。
她看着抱着脚,靠着墙,龇牙咧嘴说着“没关系没关系”的张跃,心里的内疚被无限放大。
“对不起,我太笨了。如果是画画,我一定画得很好。”
“没关系,你不必自责。本来太久没有听见过声音,对于音律,节拍本来就不太好掌握。要不然我们先回去,晚上睡觉的时候好好回忆回忆舞步和节拍,说不定一下子通了也说不定。”张跃安慰她。
言叶更难过了,“要是明天我都不会,是不是我就回不去那个世界了?”
“没事的,你可以成功的,我们不能放弃。”张跃露出一个笑容,单边酒窝让他看起来格外俊朗,让言叶的心不禁跳得快了些。
言叶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时,眼里已有些许水雾。她说,“好,那我们回去吧。”
回到那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时,养父母还没有回来。
她在这个月中,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她真的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她的养父母在十年前在一次下乡扶贫中捡到了她。
小小的她,如瓷娃娃般在树林里酣睡着,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微微闪着光,他们想要看真切,她握着的小手突然张开,那个闪着光的东西滚落下来,还没看真切,就消失了。他们把她抱在怀里,问了一圈下来,没有人认识这个女孩。没有孩子的他们,早就期盼有一个孩子,因此,顺理成章把她带回了家。
她想,那个滚落下来的东西,估计就是通过“结”的媒介了。
她手指抚摸过墙上和养父母的合照,又看了眼小又生活气息极浓的厨房。还有贴着她收集的各式冰箱贴的冰箱旁,那量身高的记号。125厘米旁边写着“六岁啦!”,140厘米旁边写了可爱的加粗了线条的“9”,160厘米的旁边画了个笑脸,写着“少女初长成,十二岁”……她摸过那些数字和文字,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她渴望能说话和听见世界的声音,但是她也同样珍惜养父母对她的爱。他们的爱毫无保留,让人难以割舍。
但是,不是同一个世界,磁场不一致,待的时间长了,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终究还是到了该离别的时刻了。
三
加班回来的林女士打开了女孩的门,却看见女孩端坐在书桌前,台灯下,摆着一本书。
她走过来摸了摸女孩的头,朝她笑,用手语问:“怎么还不睡?”
女孩指了指桌上的书,用手语回答:“看完这两页就睡了。”
林女士再嘱咐了两句就转身出去了。关门前,她看见女孩正微笑着看着她,眼里似乎有蒙蒙的水雾,鼻头也有点泛红。
她停留了几秒,带着疑惑,又推门进来,手指快速比划着,问:“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给妈妈听一听?”
女孩摇了摇头,回答:“妈妈,我很好,不用担心。”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林女士关上了门,离开了。
言叶熬了这十六年来的第一个夜。
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她,最敏感的就是触觉,所以她觉得手写书信是最能表达自己感情的方式了。她用最好看的信纸给养父母写了信,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又给学校的几个好朋友用自认为第二顺位漂亮的信纸一人写了一封,并在养父母的信里请求转交。
事无巨细,她交代了很多事情,看起来特别像遗言。
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哭呢?或许应该告诉他们真相,我只是回去属于我的世界,并不是死去了,似乎这样告知才是对他们的尊重。
于是她撕了好不容易写好的信,重新挑了带花边的信纸,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写着,写得格外认真有力。
“我是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存在于其他的世界,不是真正的离开。我们在同一时间,不同的世界,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回来……”
想来想去,怎么写都感觉表达不好,怎么看都还是像遗言,她干脆作罢。
夜已深,窗外黑得像一块仙草冰。
她呈大字躺在柔软的床上,脑子里很多事情如走马灯一般,不停播放播放,有时候有些东西想不起来,明明是才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脑子就是转不动。又比如自己就读的初中,全称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她有些惊讶,记忆衰退是肯定的,这么严重是她没有想到的。她跟自己较起了劲,不去翻书,就躺在床上想,想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都没能想起初中学校的名称,她接受了自己想不起来的事实。而后又想到明天就能回去那个世界,说不定自己的记忆力能变好,还能听能说,一股兴奋涌上心头,久久不能平静。再然后突然想到了自己不会跳舞的事,又开始心焦,彻底睡意全无。一个晚上就这样翻来覆去,折腾个没完没了。
迷迷糊糊中,仿佛置身在一片满眼都是绿意的树林,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抬起脚,提着裙摆,不停旋转。耳边是张跃温柔的声音,他说,一二三,旋转,一二三,旋转……
四
感觉眉心发热,像是有人正在注视着自己。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正对着自己,看真切之后,言叶立马弹坐起来,却不小心跟那个人撞得眼冒金星。
“哎哟,我的小仙女,你你你……”张跃捂着额头,话都说不全。
言叶也捂着脑门,气鼓鼓地用眼神表示控诉。正常人都不会在别人没睡醒的时候凑近脸来看的!奈何张跃不是个正常人。
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脑门一片红的言叶,跟张跃闹起了脾气。
“好啦,我跟你道歉,正事要紧。”张跃看着蒙蒙亮的天,“时间快来不及了,流星雨今早上五点四十二分就来了。”
言叶听话地没有再闹脾气,她指使张跃出去阳台,自己换了一身衣服。
出门前,她环顾生活了十年的小房间,一滴泪飘落在晨风中。
……
天知道此时的言叶有多害怕,如果她能说话,她一定能把整栋楼的人都叫醒!她们居然是跳窗户下来的!她家可是在六楼啊!
言叶挂在张跃的脖子上,他三下两下从她家的阳台跳下来,轻轻松松。只不过他脸色有些难看,被言叶搂得太紧,导致脸通红。
他轻轻把言叶放在地上,然后等了五秒,言叶才放开他。在得到自由的瞬间,他立马大口呼气。
张跃从树后拿出一只滑板车,伸出手,“过来,言叶。”
看来这是他们的交通工具了,她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乖巧地站了上去。
张跃一手虚搂着她,一手掌握平衡,右脚一滑,因为惯性,言叶撞进了他怀里。
她惊慌失措地抓住张跃伸着的那只手臂,张跃哈哈哈大笑,“站稳咯!我们要出发啦!”
这下有了心理准备,走起来就顺当多了。
五
空气中有泥土和新鲜植物的清香,偶尔的一两声鸟啼,告诉来的人要安静,清晨可是最好睡的时候。
“五、四、三、二……哎呀,有只虫!”张跃和言叶一同盯着手表,张跃突然的一句话打破了萦绕着他们的紧张感。
言叶瞪了他一眼,转头去看青黛色的天,那边泛起了一丝丝金色的光。
“我看你太紧张了,想缓解一下气氛。”张跃挠着头,“要不,我们先跳舞吧!”他笑起来,一缕金色的朝阳从他的背后射出,给他的脸镀上了金色的光芒。
言叶深吸一口气,修长的脖子高抬着,宛如一只高贵的天鹅。她抬起手,张跃笑着走了过来,揽住她纤细的腰。
张跃的声音很轻,在她的耳边轻轻数着拍子,“一二三,一二三,旋转……”他们转到第四个圈时,天边一大群流星雨降临。
它们拖着金色的尾巴,从青黛色的天边划过,活泼却安静,短暂而美妙,就像言叶在这里转瞬即逝的十年。
言叶的脚步跳越快,拍子越踩越好,她看见张跃,张跃也在看着她。
心中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的黑发和白色的裙摆飞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她的脑袋,顿时耳朵一阵耳鸣。
“叮——”
长长的耳鸣过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五彩光芒,她仿佛看见了时光流逝的宇宙洪流,在身边越来越快,她不禁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真切,胸口有什么想要冲出咽喉,脱口而出!
突然风停,一切都静止。
“闭上眼睛。”张跃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的温度从他的手掌传过来。
她顺从地闭上眼睛。
“感受风,你听。”他的声音轻轻的。
“呼——呼——”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你听,有鸟鸣。”
清脆的鸟鸣声慢慢变大,似乎在述说着爱恋,又似乎在歌唱着自由,和对生命的热爱。
她睁开眼睛,顿时热泪盈眶。
“可是能听见声音了?”
她点点头,有些哽咽。
“试试看,叫我的名字。”
她张了张嘴,鼻子有些发酸,喉咙堵得慌,“咦……”一个音节从喉咙冒出来,她不禁瞪大了眼睛,泪水如泉涌。
“慢慢来,跃……”张跃的眼睛也有些发红,声音微微颤抖。
“……跃……”小声的一个字从口中吐出,声音轻轻软软,很是动听。
“再一次。”
“跃!”这次的声音比刚才的大,而且很清晰。
“哈哈哈哈!”张跃随即抱着言叶,转了几圈,“你终于能听见,你终于能说话啦!”
男孩女孩的笑声此起彼伏,随着乌云变成橙红色,一轮朝阳彻底照亮这个世界。
六
重新找回声音和听觉的言叶,和张跃坐在树上,脚一晃一晃。
“原来这个世界跟那边的世界一样的呀!”
“当然啦!”
“那我们也是父母生出来的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言叶的声音如清泉流淌,她一连问了张跃好多问题,张跃并无不耐烦,一一耐心回答。她还不尽兴,还想多说些什么。
“那我也有父母吗?”
“你是在想你那个世界的养父母吗?”
“嗯,我有点想林女士和老张了。”她说着,情绪也跟着低落起来,修长的脖子耷拉着,如被雨打湿的栀子花般。
张跃笑起来,“那,我们就回家看看吧!”
“回家?”言叶眼睛发亮,“这里也有林女士吗?”
“你跟着我来就知道了。”
熟悉的街道,不一样的喧嚣。
言叶听见了风的声音,鸟的声音,市场的叫卖声。还有巷子里精神的犬吠声,树上的知了声,邻居炒菜的“滋滋”声,还有林女士播放器里悠扬的钢琴声。
“言叶,你回来啦!快来,吃饭啦!”林女士系着围裙,正端着菜从厨房回来。
看着林女士熟悉的笑脸,眼角的鱼尾纹都那么清晰,两个字脱口而出:“妈妈!”
母女两抱在了一起,言叶嗅着林女士身上洗衣液的清香,心暖暖的,幸福仿佛快要溢出来。林女士抚摸着女儿的头,眼角有些湿润,“这是怎么了?在学校受委屈了吗?”
“没有,没有,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她从林女士的肩头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老张呢?”
“他说中午不回来吃饭,晚上回来。”
“好,吃饭。”女孩红了眼眶,笑容却格外灿烂。
阳台上的张跃,闻着弥漫出来的饭菜香,咽了一口唾沫,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看着女孩明媚的笑颜,一个微笑爬上他的嘴角,随后他快速地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