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或永不美文诗意人生

倾听与歌唱

2018-06-22  本文已影响12638人  蔡德林
倾听与歌唱

庄子有名句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我对此信疑参半。天地之间,确有大美,可春燕秋虫,飞霞奔雷,流浪的风和远行的波涛,都无时无刻不在歌唱。《昆虫记》说到夏蝉,其幼年期在地底下历经四年沉默,出土后只存活一个月,短短的生命历程,日日引吭高歌,始终未曾停歇。自然的声音就是天籁,本来就妙不可言,梁实秋就说过很讨厌演唱,不如去听鸟叫风喧。桓温将军问何以“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孟嘉给的答案也是“渐近自然”。

吾辈凡俗少修,对雅乐一向懵懂无知,私下也认可弹的不如吹的,吹的不如唱的,看来耳朵也和舌头一样,也是好那么一口荤。肉声胜过丝竹,盖因那是鲜活的生命,更能表达丰富的情感。丝竹们悠扬也好浑厚也罢嘹亮也行,终归是死的,离自然就隔了一程。念奴唱歌,李谟吹笛,曲终管裂,说的也是竹不如肉。

吾辈生不逢时,儿时遭遇红色恐怖,虽然饥寒交迫,但听的唱的都是颂圣谢恩之类的盛世元音,后来百禁始解,偶闻《洪湖水浪打浪》,竟如同奥德修斯被海妖的歌声魅惑了一般。再后来,春晚请来一个香港的业余歌手,用浓重的颤音唱《我的中国心》,据说连胡耀邦都连声夸赞,结果倒把那歌者感动得不知所以了。及至港台风来,欧美潮涌,流行歌曲似乎唤醒了国人沉睡多年的美感和力比多,每一个餐馆都配上卡拉OK设备,酒前饭后都要高歌几曲。很多家庭远未到小康,都买来DVD和麦克风,那个普及程度一点不逊于后来的麻将桌。一时间,城乡处处,无论是官员还是商人,似乎除了下岗的工人和背井离乡的农夫,其他人都在高歌《心雨》和《迟来的爱》,俨然陷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集体恋爱。不过即便如此,愚以为也比全民跳忠字舞要好。曾经听说有个美国佬在重庆当外教,看到课本上《周总理办公室的灯光》感觉很难理解,说不可想象美国会有诗人面对国务卿办公室的灯光抒情,还说重庆街头那么多美女,为何不对她们抒情呢。

全民自发地歌唱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情,不管他们所唱歌曲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抑或是阳阿薤露。只要这种歌唱是来自生命本身,而不是为了战争的需要而命令士兵高唱楚歌,或者为了坐稳江山而组织全民大唱红歌。真正的歌唱是来自心灵的,是一种绽放姿态,是最美的一种生命表情。遥想尧舜时代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的场景,该是多么的自然,率真,动人心魂。吉卜赛人也把歌唱放在很重要的位置,说时间是用来流浪的,身躯是用来做爱的,生命是用来遗忘的,而灵魂是用来歌唱的云云。

草根的歌往往是最美的,自古三颂不如二雅,二雅不如十五国风。不过在一个专制社会,草根的歌声注定要被黄门鼓吹所掩盖。时至今日,流毒不散。所以歌舞庆典,一场接一场,亦有因歌声甜美而当上将军者。更有甚者,于“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之后,续以“肉不如作,作不如脱”,那就不关耳朵什么事了。国人往往为足球捶胸顿足,不知为何未怎么苛责泱泱大国,没有出一个杰克逊那样的歌星。需知国内大腕,大都是御用歌者,他们如何能引起世界范围内人群的共鸣。

其实国人自古善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的秦青,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韩娥,放到今天,只要不是唱什么继往开来的领路人,说不定也可成为国际巨星。周云蓬说嵇康是魏晋时期的摇滚歌手,也不无道理,此人张扬的生命与才情,把一种摇滚精神阐释得淋漓尽致。司马相如一曲终了,卓文君决然与其私奔。勤政楼下万人如海,众声喧哗,女高音许永新甫一亮嗓,广场寂寂,若无一人。

倾听与歌唱,恰如阅读和写作,有不同的内涵和境界。我喜欢那种有一定深度的、闪耀着人性光辉的歌曲,也很怀念那些曾经伴随自己生命历程的老歌,但是我很反感那些曾经伤害我们的心灵和生活的文革歌曲,总觉得那里面隐含着对邪恶的肯定,对荒谬的支持。我还有个疑惑,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主旋律,如《今天是个好日子》之类的曲调,为何港台、欧美不流行,而希特勒的德国、金家的朝鲜却庶几近似?字正腔圆,中气十足,恢弘壮丽,就像北京奥运会上的团体操,那是一种特殊的美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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