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见一面
今年秋季将至的时候,我心心念的是要好好享受一把北京的“金九银十”。
今天霜降了,起了大风。遛狗的时候,看到丁香树开始泛黄了,过不了几天,阳光下就能看到那金灿灿一片云了;多多在院子绿草里欢跳,过不了几天,它只能闻着光秃秃的土皮叹气了;小秋抬头看着身边“无边落木萧萧下”发呆,过不了几天,她会无端生出更多悲秋的情愫了。
没想到在这个十月里,我有两个连续的周末,与一座南方城市,还有距离它100多公里的一座小县城,有了一些缘分。
那座城市的市花是“桂花”,市树是“桂圆树”,还有很多垂着长长胡须的榕树。桂圆树盘枝错节高大茂密,榕树在路边平平常常,没有福州大榕树遮天蔽日的气势。倒是满街桂花香气沁人心脾,还有没走几步就满眼红彤彤的大酒坛子,这里是著名的酒城嘛!
市区里有两条河,一条滚滚的长江,一条静静的沱河。离沱河不远有座小学,门口有两个古代孩童的石雕,互相作揖谦让,展现“孔融让梨”的故事,很有童趣。校园里盛开着艳丽的木芙蓉,但是芙蓉再美也比不过那让人沉醉的桂花芬芳。在门口一棵树下驻足,醉得简直挪不动脚步。
小县城位于川黔滇交界,是个小小的盆地,四周被群山包围。抗战的时候西南联大的分校在小县城落脚,还借了当地的“春秋祠”做了校舍。朱自清称它做“边城”,所以那条游客稀少的“渔凫”古街有很多边城酒楼。临河的古街建筑群以假乱真,初见时恍惚觉得有上百年历史,后来知道是为了发展旅游业近十年才修建的,还专门做成了古旧的颜色,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
小县城的老城区也有座小学校,从远处看学校房顶虽然黑黢黢的,但错落有致,屋檐造型古朴,后来知道古时候是县城的文庙(是真的),也是西南联大的校舍,和现在一样,也曾传出来过郎朗读书声。
那两个周末,在这两个小学校,遇到了一些人,有大人,有孩子,和他们聊了些日常的天。虽然此生不会有缘再见面,但即使那一面之缘,也在记忆里有了美好的烙印,可能是普普通通的人性的真情流露,也许写下来留作纪念自我慰藉吧:
那个描眉画眼的年轻妈妈,橘红的唇,紫色眼影,比我朝夕相处的轰焰(音译)小友早上白脸红嘴的妆容还夸张。贪吃贪玩的小两口,过着忙碌世俗的生活,没有时间看书面的东西,手册之类的,可触及到这个并不太重要的问题时(我原本想快快过去),却看到她在心里纠结了一下,歉意地说还是要多看书,不能只图手机方便。然后她愈加认真地说,阅读的时候人就在思考了,才能学到真知识,那一刻我有点吃惊于她的郑重其事,也许这个小小的点她想到了什么,碰触了一下心灵。
那个笨嘴拙舌的年轻爸爸,一脸孩子气。平淡无奇的对话收尾的时候,他谈起了自己得病的妈妈,用了一个很深的词:“锥心之痛”,并且眼眶有些泛红,站起来告别的时候他搓着手说了一些感谢的话,那些发自肺腑的表达,不是客套话,也是磕磕绊绊的。这时候我就在想,表达力强是多么虚弱的赞美, 真情不需要刻意表达,就能被对方接收到。
但是那一次,我真的被那个表达能力很强的老师感染到了。她讲起来这一路的辛苦和坚持,交织着隐隐的抱怨,止不住口,她说了很多很多,累了,人就往后一靠,摊开手,脸上又顷刻间绽放了欣慰的笑容,说没想到这一年做了这么多事情,值得!可能每个人都是这样,一面吐槽着,一面用力地向前走。
还有那个小男孩,小小的嘴巴只能露出一颗牙;那个小女孩,美丽的大眼睛像一池湖水,他们太紧张了,我也很紧张,虽然一直盼望多和小朋友说说话,但面对像小秋和多多一样单纯的小人儿,我为那些刻板教条的问题羞愧了,让他们为这些无谓的世俗之事想答案,我这个无可救药的大人,太无趣了。很多次,我心里的那双手伸向他们小苹果一样的脸蛋,摩挲一下,就像记忆回到十年前,我任意地亲啊、抓啊我的小兔子。
那些人,就是这世上我偶尔遇上一次再也不见的人,这辈子有不少吧。现在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各自的形象还活灵活现,还能想起当时那一点点的感动。可是过不了多久一定会全忘了。就像那座城市,那座小县一样,也许几年后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更别说那满城的桂香、满眼的古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