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野圭吾的作品看人性的“恶”

看东野的作品，让人觉得有种沉重感。他的推理小说，与其说推理案情，不如说在推理人性，有时小说行进到一半，凶手已经暴露无遗，重点不在于如何杀人，而在于为何杀人。他把人性的恶一层层扒开来给我们看，把隐藏在每个人心底，最阴暗的部分拿出来暴晒在阳光下，不顾阵阵恶臭，逼着你去直视。

最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还不是恶本身，看完东野的故事，你发现每一个恶都有源头，每一个杀人狂魔都曾是同样的天真少年，最终却被命运敲打得走了样。看完他的故事，有一种好像谁都没有错的感觉，就是这样无解的死循环，才更让人心里添堵。

有人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而东野圭吾却把恶分成了三六九等 ，那么精细，那么直白。

最恶的一种，是毫无理由地主动向世界发起攻击。像《恶意》那样，仅仅因为嫉妒，因为我们不是一类人，因为看你不顺眼。这样的恶，是最可怕的，因为它其实藏在很多人心里，只是现实生活中不是每个人都豁得出生命的代价去打击一个看不顺眼的人，可是多少微妙的人际关系由此衍生。所以天才都不合群，因为群也不想跟他合，甚至不必是天才，只要你跟别人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有一点点自己的小特色，都会招致孤立和排挤，每一个有特点的灵魂，若不卑躬屈膝，就只能艰难独行。

还有像《红手指》那样，单纯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就把恶发扬到了极致。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保姆杀老人案，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保姆，在现代大都市里，用简单的手法轻而易举可以得手十几桩人命案，这背后的人性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看得最清楚。

再稍微好一点点的，是由所受的苦而引发的恶，如同《白夜行》。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不幸，生来就遭到命运的捉弄，若是可以，谁不想一帆风顺，不必受打击，也不必费尽心思去报复。你说他凭什么迁怒无辜者众，可是那些强加在生命里的飞来横祸，生成的怨念与屈辱，又如何能吞咽得下去，若不做出点什么来回击命运，如何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从恨里参透出爱，岂是一个凡人能轻易做到的。

所以佛说，众生虽苦，还望诸恶莫作。我们每个人都很苦，也都会发泄和转移，激烈一点的，成了揣着炸药进地铁的恐怖分子，更多见的是父母把失败的人生愿景强加到下一代身上，是在公司里为了升职有意无意把别人当了垫脚石，是媳妇翻身做了恶婆婆……能不被受过的苦改造成恶，能不把被命运强加的屈辱转移发泄到无辜者身上，就是一种大慈悲。

比起不分范围的发泄，还有一种稍微不那么恶的恶，就是只报复特定的人。像《圣女的救济》那样，只是用全部的生命力量去维护自己的爱情，你辜负了我的爱，那么就去死吧。这样爱而生的恨，虽然也恶毒，也疯狂，但好在，总算没有伤害无辜的人。

还有一种恶，是为了维护爱的人，而去伤害了无辜者。像《祈祷落幕时》、《嫌疑人X》他们的遭遇也令人同情，如果没有伤及无辜，本该被同情的是他们才对。而他们也没有想对这世界做什么恶事，只是拼尽全力，想要保护一个自己爱的人，一个和自己同样无力和无辜的人。可是一个普通人真的太无力了，如何能够斗过命运的磅礴蛮横，于是只好拉过一个比自己更弱的人来借力。

好在东野最后都给他们安排了救赎，《嫌疑人X》里的女主虽然在X的庇护下本可逃脱法网，却还是来自首了，《祈祷落幕时》里的女主，最终也还是选择了放下，就如同女主父亲说得那样，太累了，是啊，背负着终生不能说的秘密和偿还不起的债，太累了。有时候，惩罚就是一种救赎。

或许是看厌烦了各种恶，或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心也慢慢变得柔和，东野的近几年的作品里开始有了一点点温情，不是那种颂歌高唱的伟大，也不是那种飞蛾扑火的奋不顾身，只是一点点小小的善，《流星之绊》里对恶的原谅，《半落》里对善的默不作声的维护，就已经足够了。就像总会有黑夜，但好在夜里有星光。

愿夜里常有星光闪耀，愿每个人都抵得住命运的恶意，不把恶传播扩散，愿每一个行进的长长黑夜里的人，在不烧身的情况下，敢背风点一盏无名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