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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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陈回到这个久违的城市,直到坐在车里的这一刻,人还是恍惚的,夜幕低垂,车窗外熟悉的景色倒退着闪过,像隔了一层纱,灯的光影斜斜地在树梢、房屋、车流上淡进淡出,人的思绪也如同这光影,在记忆的胶片里淡进淡出,淡出淡进。
的士司机从倒车镜里看到茵陈贴着玻璃窗观望的样子,发出一阵笑声:“姑娘,你是第一次来春城吗?旅游还是度假啊?”
茵陈略有些难为情地坐正身子,“恩,我在这里读的大学,算是故地重游。”
“哟!那你可得好好看看,春城这几年变化太快了,您即将入住的那个酒店周围老破小都拆迁了,现在那里可是旅游打卡的好去处。”司机师傅热情地介绍着。
“前方直行500米,第二个路口右转进入幸福里街道。”高德导航的声音猛地响起,茵陈的心在听到“幸福里”这三个字时还是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斯年,停车!停车!”茵陈扶着斯年劲瘦的腰跳下单车,指着路边的街牌:“看,这条街道居然叫'幸福里'嗳!看上去好破哦!我们进去逛逛好不好?”
斯年无奈地扶好车子,宠溺地摸摸女生的脑袋,“这么乱有什么好逛的,只是名字好听罢了。咱们不是说好去看画展的吗?”
茵陈不语,抓着斯年的胳膊摇啊摇,最终俩人说笑着推上车子向巷子深处走去。
巷子里的房屋很老旧,密密匝匝又参差不齐,临街的店铺鳞次栉比,风格各异,与春城其他精品小店不同,巷子里的铺面大多卖手工艺品,没怎么装修,只刷白了墙面,配着灰色打磨后的水泥石地面,木制的窗棂、朱红色的木门,与这个巷子同频呼吸着,透着古老破旧又神秘的气息。
茵陈好奇地东张西望着, 突然一个店面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径直走了进去,店内三面墙上挂满了古朴美丽的面料,面料晕色丰富,变化自然,最惊奇的是面料上成千上万朵花竟没有一朵花颜色是一样的,美得像一幅幅艺术品。
斯年和茵陈惊喜地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望向屋内正中的阿婆:“阿婆这是怎么做到的,是蜡染的吗?”
“是扎染,孩子。”阿公努努嘴示意他们看桌上的布,阿婆听到阿公回答抬头抿嘴笑了。
茵陈和斯年这才注意到一匹米白色的棉布静静地铺在长条桌上,阿公和阿婆都穿着一件特制的反穿衣工服,有点反光的面料,像涂了一层蜡,特别的是胸前有两排特制的口袋,这会儿阿公正从他胸前的一个大口袋里掏出纱线,将桌上阿婆用特殊手法缠绕好的织物进行捆扎,茵陈和斯年安静地站在边上瞧着。
阿公的手皱纹交错,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条条细细的小河流随着他灵活熟练的捆扎动作慢慢地鼓起又平复,有一种和谐的美感,阿婆手很小,手背上满是星星点点的斑点和黑色素沉淀,却不觉丑陋,像这墙上的棉布一样有一种抽象的美。
桌上的棉布在他们手中变得服帖而有灵性,有时候是一朵花的模样,有时候是一个球的模样,有时候甚至看不出模样,但无一例外所有的动作都有一种奇妙的韵律感。
他们时不时地相互望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直到一整匹的布料经他们神奇的双手全部打绞成结后,滑落进桌子下面的大木盆里。
茵陈和斯年如醉如痴地看着,直到暮色沉沉才惊醒过来,与阿公阿婆道别后恋恋不舍地离去,约好明天继续来看他们染好的布料。
A大校园的画室宽敞又明亮,茵陈悄悄地从后门弯腰溜进去,靠近讲台的一角斯年正专注地在画架上勾勒着线条。
茵陈走近,眼睛蓦然睁大,赶紧用手捂住差点发出的惊叹,只见白色的素描板上一袭洁白的婚纱,层层叠叠轻纱弥漫,白纱下隐隐透出金色的光泽,自腰间向下缀满软缎织就的玫瑰和宝石拼镶的花海星子般铺散开来,糅合了中式扎染的色彩过渡,至裙角越来越浅,终至隐入不见,犹如行走在凡间花的精灵,播散着幸福的味道,美得惊心动魄。
斯年回过头来,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在周围同学见惯不怪的目光中收起画板,牵着茵陈猫腰走出教室。
“斯年,这一定是你的毕业设计吧,我看到你有结合阿公阿婆的扎染技术,简直完美,我特别喜欢。”
“是的,你真是我的福星,如果不是你,咱们怎么可能遇到阿公阿婆,我也不会有这个灵感,导师说让我好好画,推荐我参加新锐婚纱设计大赛呢!”
斯年淡定地说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流光如箭,毕业后的斯年因为有着大赛最具潜力奖的好成绩,很多大的服装公司向斯年伸出橄榄枝。
斯年考虑再三,与茵陈决定先应聘一家大的服装公司就职,积累经验积攒客户,争取用两年的时间能够开自己的工作室,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们白天一起工作,晚上一起回到自己的小窝,斯年画画,茵陈做简单的饭菜,周末闲暇他们会一起去看阿公阿婆,给他们做好吃的,看他们染独一无二的布料,斯年也会将自己的作品给阿公阿婆看,听听他们的看法和意见。
那真是一段充实又美好的时光啊!茵陈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温暖的笑意。“目的地即将到达,请提醒客人收拾好随身物品。”茵陈回过神来,车窗外的大厦灯火辉煌,“幸福里酒店”几个烫金大字在酒店立面墙上闪闪发光。
拉着行李箱站在酒店门口,茵陈思绪如潮,当年斯年在酒店大堂温柔地蹲下身子为那个女孩系鞋带的画面依然难以忘怀,却不再恨了,恍如隔世。
斯年坐在精致的轮椅上,进口太空材料的椅子闪着银色的光芒,冰冷的、光滑的、灵活的,可以带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可,改变不了他是个瘸子的事实。
斯年手中的画笔已经很久没有落下去了,夜幕低垂,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灯火辉煌,行人如帜,斯年闭上眼睛,阿公阿婆归乡前握着他手的殷殷嘱咐言犹在耳,“小年,你和茵陈都是好孩子,去找她,人啊!错过就是一辈子。”
流光容易把人抛,只是他被抛弃的太彻底了。斯年催动轮椅到书桌前,从最下层抽屉中拿出一个相册,他闭上眼睛,睫毛不停颤动着,手掌轻轻摩挲着封面,半晌叹息一声又放了回去。
“扣扣!“敲门声响起,斯年迅速擦擦眼角,“请进。”画室的门推开,一个高扎马尾,瘦瘦高高的女孩子走了进来,“老板要打烊咯,我收拾好了,您还要再等一等吗?需不需要我通知您的司机呢?”女孩专注地看着斯年,声音甜美。
“哦!不用了,小青,你先走吧,我自己可以。”
小青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长相俊美又才华横溢,如果忽略他那条残疾的腿还有眼中的冷寂,这可真是个完美的男人,没有人能走进他心里吧,小青无奈的低叹一声,掩上门,轻轻地走了。
“茵陈,茵陈,茵陈……”斯年反复地低声地呼唤着,语气温柔又缱绻,低头看看自己残疾的左腿,他苦笑了,母亲亲手毁了他的一切,他已经没有资格再站在茵城身边了,母亲悔恨又绝望的泪眼仿佛还在眼前,他已经不恨了,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告诉茵陈,他的家世和他的一切,是他的错。
“八年了,茵陈,现在的你如此闪耀,真是为你骄傲,只不知你是否得遇良人?”斯年催动轮椅来到书柜前,从里侧拿出一卷包好的画作轻轻展开,画作里茵城站在火红的花楹树下甜蜜的笑着,身上的婚纱正是他参加大赛时那一款。从上到下层层叠叠的花朵倾泄而下,美得像个梦。
“傻瓜,你可知道这是我为你设计的,只是今生可能都没有机会亲手给你穿了。”斯年拿出手机,怔怔地看着闪烁的屏幕,终于拨出一个电话,“小军,那幅画里的作品,你帮我寄出去吧。”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响起一个痞气的声音:“臭小子你可想好了,我可听说茵陈至今仍然单身。”斯年握着电话的手指蓦地收紧,又缓缓松开,“嗯。”
茵陈洗完澡,坐在酒店梳妆镜前慢慢的吹着头发,镜中的女孩子有着一张瓷白的面庞,面容姣好! 齿如瓠犀,目光褪去了少时的青涩,清冷又自信。
八年了,当年离开时,发誓要用自己的成功洗去斯年母亲给予自己的耻辱,她做到了,可终究意难平。想起斯年母亲那张世故的脸,那不屑一顾的神情,那张五十万的支票,想起斯年搂着那个女孩子肩膀温柔微笑的样子,茵陈依然觉得心痛如绞,终是万千深情,错付了。
嘴角上扬,茵陈给了自己一个灿烂的微笑,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作为'米诗卡'的区域销售经理,茵陈此行工作非常紧凑,要约见几家知名服装厂家负责人,敲定婚纱面料和辅材订单,还要联系模特公司、媒体和本土知名婚纱设计师,再过半个月,将有一场盛大的婚纱秀要在这里举办。
茵陈坐在明亮的餐厅快速吃罢早餐,打开工作日志,再次复核后通过钉钉协同发送了春城项目部负责人。
见罢三个厂子负责人,参观了生产车间后,茵陈都不太满意,她略有些疲惫地靠在后座上轻轻按揉着太阳穴,“朱总,今天的厂家你是否不太满意。”春城项目部负责人柴刚从后视镜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孩,轻轻问道。
“嗯,是不太满意,管理上和产品质量上都不符合我的要求。”
“这些大厂都是本土企业,在春城都有一定背景,所以,您懂的。”柴刚停顿了一下,“朱总,其实我准备了两家非本土企业的资料,他们都是四年前入驻春城的,其中一家在他们当地是非常出名的企业,四年前来春城开了分公司,短短四年立稳脚跟,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方总设计师非常有才华,拿过多次国内设计大奖。”
“方总?”茵陈身子蓦地前倾,手掌撑着副驾驶的椅背,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嗯!方总我很熟,人非常温和,特别优秀,就是可惜腿受伤了,是个残疾人。”柴刚声音里满满的感叹。
“残疾人!”茵陈心里一松,重新靠回后座,把头放到车枕上。
柴刚没发现茵陈的异样,以为茵陈是对残疾人工作能力有顾虑,进一步解释着,“方总虽然是残疾人,可是他的设计理念,才华真得很令人惊艳,我相信朱总只要见过他,一定也会非常欣赏。”
翻着手中那几家公司的资料,茵陈皱起眉头,“柴刚,尽快联系你说的这家企业吧,明天我们去厂里看看情况。”
斯年的母亲放下电话,语气是难得的兴奋,“小西,小西。”
一个圆脸的女孩子推门进来,“妈妈,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兴奋,是哥哥打电话了吗?”
斯年母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干净,她颓然地坐在老板椅上,腰塌落下去,双手胡乱地在桌上摸着。
小西看到母亲这样也慌了,急忙冲过去找到速效救心丸给母亲喂了一粒,“妈妈,抱歉,很久没见你这么兴奋,我以为……”
斯年母亲脸色慢慢缓了过来,“不怪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说着,眼中的泪叭嗒叭嗒滴了下来。
小西看着痛苦的母亲,想到哥哥的样子,心痛地抽抽,急忙转移话题:“妈妈刚才找我是有什么好事吗?”
“是米诗卡,米诗卡的春城负责说,明天会与他们集团区域销售经理来公司调研。真要能达成与米诗卡的合作,公司就有了腾飞的翅膀。”
小西转动着灵活的大眼睛,脸上难掩喜色,“真的呀!真是太好了,我马上去通知各车间负责人和设计师来开会,做好迎接调研工作安排。”
斯年母亲看着转身要走的女儿,声音小得近似自语,“小西,你说这么重要的调研,斯年会来吗?”小西脚步顿住,回头望着忐忑不安的母亲,“妈妈你别急,哥哥需要时间,我打电话给他。”
“我知道,我不急,我就是悔啊,小西,妈妈错了。”小西掩上门靠在墙上疲惫极了,门内是母亲压抑的哭声。
斯年挂断妹妹电话,靠在椅子上,心力交瘁,他不恨母亲了,可,他做不到原谅。
工作开局不顺,茵陈有点小郁闷,回到酒店,稍事休息后,翻看着柴刚传来的资料,做好笔记把自己扔到大床上,左右翻滚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天气晴好,汽车缓缓驶进“名瑞服装厂”大门时,茵陈远远看到办公楼下迎接的一行人,顿时心生好感,这个行为至少证明服装公司是重视这次调研的,好的态度是合作成功的第一要素。
柴刚泊好车,拉开车门,茵陈谢过一起快步向办公楼走去。对面一行四人也快步迎了过来,待得走近,茵陈忽然止住脚步,停顿片刻又从容地向前走去,斯年母亲看着不断走近的年轻姑娘,整个人都怔住了,她的身体剧烈摇晃起来,小西急忙扶住她,“王总,你还好吗?”柴刚快步上前关切地问着。
“哦,这位优雅美丽的女士就是王总吗?王总这是身体不舒服吗?”茵陈上前一步凝视着斯年的母亲,内心复杂莫名,这个曾经那么优雅美丽的女人如今满身疲惫,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悔恨和祈求。
悔恨?我怕是自己臆想,看错了吧!茵陈自嘲地笑了。
“王总,您今天如果身体不舒服,我们就不打扰了,柴经理会另外与您约时间的。”茵陈说着示意柴刚,不论哪种理由,她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不,茵陈。”斯年的母亲话一出口看到茵陈脸上厌恶戏谑的表情立刻移开眼睛,“朱总,我没事,非常欢迎您和柴经理给我们'名瑞服装厂'这次机会,我们也做了充分的准备,您这边请。”
斯年的母亲恢复了冷静,示意小西引领大家向内走去。
还处在震惊情绪里没缓过神的小西睁着溜圆的眼睛呆愣地看着茵陈,直到同事拼命拽她袖子才回过神来,匆忙地跑到前面。
名瑞服装厂不论管理还是产品的质量都出乎意料地让茵陈满意,坐在会议室,茵陈示意柴刚拿出电脑,就昨天笔记记录的问题与名瑞服装厂的车间经理及设计师逐条沟通讨论着,认真投入工作的茵陈自信又美丽。
斯年母亲看着对面的女孩,心里的悔恨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她,她甚至无法相信曾经那些丑陋的行为是她做的,斯年得知真相摔门而去时,她还吼着:“你敢去找她,我们就断绝母子关系。”
“我怎么就那么蠢。”她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妈妈,茵陈姐这么优秀,你……”
“妈知道错了,你说我还有机会求得茵陈原谅吗?”斯年的母亲希翼地看着小西。
“原不原谅你都欠茵陈姐一个道歉。”小西低声咕哝着。
“王总。”柴刚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我和朱总经过这半天的调研,整体来讲还是比较符合我们的预期,其他细节性的问题和报价你们明天提交详细的计划书给朱总,今天辛苦大家。”
斯年母亲站起身真诚地与柴刚握手表示感谢,当她转向茵陈时,茵陈已经先一步起身与其他参会人员握手感谢,向斯年母亲礼貌告辞后转身与柴刚相偕向门外走去。
小西着急地看着母亲,不断催促着。
在柴刚手握在门把手的那一瞬间,斯年的母亲急声呼喊:“朱总,请等一下,请您等一下好吗?”柴刚疑惑的看着茵陈。茵陈低叹一声:“柴刚你去门外等我,王总可能有事情要与我交流。”
茵陈走出会议室时整个人都是踉跄的,柴刚急忙上前托住茵陈的手臂,:“朱总,你还好吗?”茵陈疲惫地点点头:“没事,可能低血糖,送我回酒店吧。与名瑞公司后期的跟进工作你负责,这两天我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柴刚看着茵陈惨白的脸,聪明地什么都没问,一路无话回到酒店关上门的那一瞬,茵陈褪去所有的伪装,委顿在地,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
“茵陈,斯年从来没有背叛过你,那个女孩儿是他刚从国外回来的堂妹,是我拜托她演那场戏的,都是我的错,是我蠢。”斯年母亲通红的眼睛在茵陈眼前不断晃动着。
“斯年连夜开车去追你,因为疲劳驾驶出车祸,他永远地失去了左腿,我的儿子他瘸了,都是我害的,为什么瘸的不是我啊!”斯年的母亲涕泗横流地还说了什么,茵陈听不到了,她的心里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浑身麻木地没有一丝感觉,连疼痛都成了奢望,斯年母亲那样伤害她,她没有恨过,只感到屈辱,可这一刻,她无比痛恨眼前那张脸。
“斯年,你是不是很疼,一定很疼吧。”茵陈喃喃地自语着,内心被悔恨撕扯地生疼,她应该信任他的不是吗?她与斯年的母亲都是刽子手,没什么本质区别,茵陈懊恼地撕扯着头发,哭得浑身颤抖。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将茵陈唤醒,茵陈挪动发麻的双腿,把自己沉沉地砸在床上,“你好,是朱女士吗?你有一个巨大的包裹需要您签收,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包裹?能看到寄件人吗?”茵陈沙哑的声音小声地问着,“寄件人是虚拟号,只知道是春城寄来的。”
“春城?”茵陈挂断电话不断重复着,“会是斯年吗?”茵陈内心矛盾极了,她希望是,又害怕是。
一夜未眠,茵陈再次踏上幸福里街道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街道干净整洁,高楼林立,各色的,精致的小店让人目不暇接,茵陈慢悠悠的在街上走着,清风徐徐的吹着她的裙裾,发丝迎风飞扬,她的心情却是沉重的,有点酸涩又有点欣喜,又有点期待,真是矛盾纠结得无以言表。
茵陈熟稔地转过两条街,向右一拐,一间灰白色调的店铺就那么直直地闯入到茵陈的视线里,“斯是光年婚纱设计体验馆”几个烫金的大字,在灰色的门楣上尤其醒目,茵陈的心蓦地揪在一起,她怔怔的立着,连呼吸都慢了下来,不错眼地看着,是他吗?会是他吗?茵陈不断的问着自己,她不敢相信,她甚至害怕这又是个梦境。
深吸一口气,茵陈鼓足勇气走向前去,推开门的一瞬间,她就无比的确定,是斯年,真的是斯年,一定是斯年。
茵陈的眼泪不觉间爬了一脸,她缓缓地向店内走去,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迎了出来,她诧异地看着茵陈,很快又温柔地笑了:“我是小青,小姐一定也是被这些美丽的婚纱感动哭了吧,我第一次来应聘就被美哭了,于是坚定地留了下来。”小青俏皮地说着,茵陈抹去眼泪赫然地笑了,跟随着小青静静地欣赏着,内心骄傲又欣喜。
“你们设计师是斯年设计师吗?”
“啊!你认识我们首席设计师啊,那太好了,我们设计师今天刚好在的,你们可以再聊一聊细节,您先稍微坐一下,我去请示。”
小青说着引领茵陈坐到舒适的沙发上,又给她泡了一杯茶,转身向内走去。
茵陈木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脑袋像团浆糊一样,已经无法思考,她该以一种怎样的心态去面对斯年呢?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又也许只是一个瞬间,小青走了回来,“小姐,我们设计师正好有空,他请您过去。”
茵陈机械地挪动着双腿跟随着小青,女孩引她到门口点点头,转身走了。
茵陈深吸一口气,轻轻的敲了敲门,“请进!”一个低沉的男声传了出来,茵陈推门而进,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茵陈和斯年目光胶着在一起,贪婪的相互凝视着。
“你还在这里?”
“是的,我在。”
“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来了。”
茵陈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斯年的双腿,眼泪一颗颗砸落下来。
“不哭,茵陈,已经不疼了,真的。”斯年笨拙慌乱地用手抹着茵陈的泪水。
推着斯年行走在幸福里的街道上,往事像风一样围绕在他们的身边,记忆的胶片是那么的清晰,两个人都默契地绕过这段断档的时光,只将记忆锁定在那些美好的年华里。
茵陈做了斯年最爱吃的蛋炒饭,两人默默无言,斯年看着茵陈的目光,温柔眷恋又克制,人生若只如初见,八年的时光里终归是有什么不一样了,直到茵陈离开,斯年都是沉默的,他的目光像钩子一样扯着茵陈的心,茵陈的裙角,茵陈的发丝,却独独不开口,俩人彼此静默着,连空气都焦灼着,拉出长丝来。
飞机起飞的这一瞬茵陈疲惫地闭上眼睛。春城之行是顺利的,工作的推进也很顺利,秋叶红了的时候她会再来参加服装秀开幕礼,她会有收获吗?她不知道。
腾空而起的飞机拉着细长的白烟渐渐隐入云端,斯年的头还保持着仰望的姿势,雕像一般,小军看着他落寞的样子恨恨地说道:“你就死鸭子嘴硬吧,茵陈那么好的姑娘你居然推开她,你是傻了吧?你一定是傻了。”
“小军,茵陈值得更好的。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身边呢?而且我的母亲曾经那样深地伤害过她。”
斯年仿佛失去灵魂般缩在椅子上。
“唉!”小军长叹一声。他不得不承认,斯年也许是对的。放手可能是对他们彼此最好的祝福。
回到魔都的茵陈踢掉鞋子把自己扔在空荡荡的沙发上,嘴里恨恨地骂着斯年,骂着骂着又心疼地哭了。纠结纷乱的思绪在心里不断的碾压,潮起又潮涌,直到暮色沉沉也找不到一个安放处。
月光透过窗纱星星点点地照在光洁的地板上,茵陈拍拍脑门开灯从门厅拖过一个大箱子来。发件地址是春城,犹豫半晌茵陈打开箱子,揭去泡沫后一袭包装精美的婚纱就这么亮闪闪地出现在了茵陈面前。茵陈错愕地看着,颤抖着双手从中捞起婚纱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她捂着嘴不断地后退,跌坐在地板上。
“斯年,这件作品,为什么要叫底色?”
“因为这是我们的爱情,以白色为底,未来将用信任、执著与忠诚绞缬成节,在岁月的年轮里扎染成花,千朵万朵地开着,每一朵都独一无二,只属于你。”
“哇哦,'底色',好美,我喜欢。”
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茵陈的心酸涩莫名。
一张小卡片从床上滑了下来。
茵陈,此一生恐怕我无法给你幸福
但是我想让你将这幸福穿到身上
我想让你带着它
去奔赴
属于你的幸福
纯洁的底色上这万千的花朵
是一个一个织就的幸福果实
在光阴的年轮里
璀璨的开放
独一无二
都属于你
茵陈颤抖着手,一寸一寸地抚摸着这洁白美丽的婚纱,“斯年,傻瓜,我该拿你怎么办?”茵陈喃喃地,不知过了多久,女孩侧过身子轻轻拥抱着'底色'。
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