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弯刀,寂寂红颜老
惨白的月光把天地都染得凄凉,我在月下擦拭我的刀。
指腹擦过锋利的刀刃,轻轻摩挲,凛冽的寒光把血液的颜色衬得苍凉绝望。
这是我的佩刀,这是我最爱的东西。
当繁华的织锦一点一点褪尽了颜色,盛大的光环下原不过一具枯骨,我明白,灿烂和死亡如此贴近,地老天荒,地久天长,都是不堪入目的假象。
我只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自小无拘无束,刁蛮任性,这一次,我却是顺从地听了兄长的话,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素未谋面的男子,他叫刘备。
兄长背负的东西那样沉重,他想要的,我都想给他。
新婚。
大红的床帐盈满了视线,似乎也染着荒凉,有些无助,有些慌张。龙凤双烛泣下红泪,冉冉腾香。暖熏的光线把眼前人的影子拉得颀长,看不清表情的面容忽明忽暗。我假装倨傲地仰首看他,用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宣示我的地位。他恼,却并未发作,聪明如他,又怎会不知我袖中弯刀的锋刃,寒薄而泛着嗜血的光泽。
我无声地笑,没有人会点破什么。
我是他的夫人,他是我的夫君,我们爱的刚刚好,大家皆大欢喜。
我将最好的年华做成了祭品,献给东吴,不甘,而又甘愿地接受着这样的命运。
他对我忌惮三分,从不轻易碰我。那时常打磨的佩刀,轻易能见血封喉。院中侍女人人佩刀,也时常在他面前展露拳脚,他倒是从没有恼色,大概也深知自己只是被囚的鸟。只是在荆州这件事上,他却咬定了那块宝地,迟迟不肯归还于吴。兄长竟也拿他没有办法。如今天下三分, 对付咄咄逼人的北魏才是蜀吴的当务之急,怎可为了一个小小的荆州撕破脸面。
不久,他的谋士便传来消息,称曹操要强取荆州,借群龙不可无首向哥哥要人,哥哥权衡再三,为了不白白失掉那块富饶之地,放他回去。我毫不犹豫地跟从,丝毫不顾哥哥的阻挠。哥哥和我不同,他似乎看明白了,而我,却拼命想要去改变什么。
周瑜笑话哥哥,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一笑而过。
西蜀之地,他们对我礼让三分,就像我的夫君刘备做的那样,对一个腰间佩刀,身手矫健,性子刚强的女子,露出复杂的神色,就好像我们不再是,或从不是夫妻。
流年一点一点的凉,我也终于明白,蜀地不是我可以不可一世的地方,所谓夫人,最终只剩下一个名号。他不曾再看过我,他身边花枝环绕,簇拥成群。
很多时候我在月下抚摸我从不离身的配刀,目光凄迷,神色暗淡,我在想,只有它,忠心耿耿,不知道离弃是什么,又会叫人多难过。
余生尽染,月色生寒。
我过的索然无味,好像被困在丛生的荆棘中,呗牢牢地束缚了手脚。明明把一生的繁华都倾囊送出,却只换回落寞沧桑。
我安安静静地成为一个夫人,再不能金戈铁马,快意逍遥。尽管我曾经活得那样灿烂浓烈,也掩不过如今的入骨哀伤。这世间如此凄凉,如此疼痛,再好的容颜也是打马而过,我想要弥补自己缺失的岁月,却只找到惆怅和凄惶,细碎的,已经辨不清模样的过往。
母亲病重,兄长嘱我速归,我带上阿斗,快马加鞭奔跑在回吴的路上,就像一场没有止尽的逃亡。当蜀国将士用长缨枪指着我时,我握着弯刀的手竟满是细密的汗,没有由头的害怕一直一直涌上心头,漫过苍白的面容——此生从未如此落魄。
唤我一声大嫂的男子带走了阿斗,然后,放我东行。
来时的风光,顷刻间都变成了云烟。
这条路,我走得如此漫长,只身一人,细数满天的星光。
我过的那样累,多希望就此迷途,再不能返。
兄长好生招待了我,为我接风洗尘,他深邃的目光满是欲言又止,我心底一凉,转身回房。
我辜负了自己,辜负了兄长,更辜负了吴国。
世事就是这样,从不会因为你付出了很多,就给你同等的回报,我又何必飞蛾扑火,自寻忧伤。
院外繁弦急管,如此繁华热闹,让人不知此时何时此地何地,华美外衣下的清寒,却是一如既往不可消散。
所谓的夫君再不曾过问于我,从此孤寒绝望,除却天边冷月,无人知。
破碎的月光把草木都擦得光亮,是荒凉的底色。我手握精致的刀柄,就着银辉端详我的弯刀,它寂寞而孤高,从不知感伤,可我的容颜却慢慢褪尽铅华,只剩苍白。
夜风寒冷刺骨,月华如霜,沾了我一身的凄凉,我的指腹细细摩挲凉薄的刀刃,一直到擦出血来也没有知觉,一滴清泪落在指尖,混着鲜血融入如雪裙裾,绽开成一朵彼岸花的模样,甚是妖娆。
那一场风云变幻终于繁华落尽,红颜成枯骨,湮灭了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