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他总是一个人,除了老板,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他没有朋友,总是独来独往,瘦瘦高高的,看起来有四十岁了,见人就笑。可惜,从来没有人回应他。
他是厂里的拉货员,很能干,也很能吃,每天来来往往的拉着小推车,上面从来没空过。
厂里人说他脑子有问题,都叫他傻大个。
我们跟他没有交集,只是偶尔见到,他冲我们笑的时候,一排整齐的牙露出来,显的确实有些憨憨的,我们也会给他回一个笑容。
厂里夜班很多,又是在冷冻厂,一刻不停的干活总让人有些厌烦。加上是在炎炎夏日,每次交了夜班我们都会出去觅食。三三两两的,都是年轻人,好不热闹。
这天,我们照常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笑着,提着刚刚买好的零食往宿舍走去,路上除了我们,行人极少。这个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下意识的回头便对上了一个明媚的笑脸,他提着一个大西瓜晃了晃,憨憨的说,“请你们吃西瓜。”
“啊?请我们吃?”
因为平时没怎么有过交集,所以心里有些许的忐忑。他也没急,就站在原地,笑容一直没停。
我说,“怎么突然请我们吃西瓜啊,您留着自己吃吧。”
“因为你们是好人。”
他把西瓜塞到我手里,就转身走了。步子迈的很大又很急,唯有他的背,停的直直的。我扬着脖子喊了一声,“谢谢叔!”
是该这样喊吧,那时候我17岁。他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我提着手中的大西瓜,感觉有些重。身边的厂里“老人”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跟我们说,“你们可离他远点,他不是个好东西。”
“啊?为什么?”
我们是暑假过来打工的,看着面前的两个男孩子,虽然比我们小,但确实是厂里的老前辈了。听他们这么说,我们心里满满的疑惑。
可惜他们什么都没说,又叮嘱了一遍,笑嘻嘻的跑开了。
我跟朋友对视一眼,一人提着袋子的一边,向宿舍走去。一路上有些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宿舍,正好同寝的一个阿姨也回来了,她也在这个地方工作很久了。我们没忍住把心里的疑惑又问了一遍。
“你们说他啊,他这里有问题!”
阿姨一边吃这西瓜,一边指了指脑子的位置。一块西瓜很快就被消灭了,好像这样,夏日的闷热就能消除一些。她又拿起第二块,接着说。
“他结婚了,老婆跟别人跑了。平日里就知道干活,就知道挣钱,厂里谁都欺负他,他也不在意,每天乐呵呵的帮别人。可能要在这里干一辈子了。”
“那为什么让我们离他远点?”
阿姨看了看外面,小声的说,
“那还不是因为他偷看女员工洗澡被抓到了,要不是老板看他可怜,早把他开除了。”
怎么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
怎么也没想到,那样憨厚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厂里的工作日复一日。每个都好像变成了一个机器,熟悉了运作就再也没有什么新鲜之处。
在工作间的时候,每个人都穿的厚厚的,不知道多少人穿过的工作服,酸臭的味道若隐若现。里面太冷,外面太热,于是一整月的时间几乎都在感冒。
本来不知道怎么面对,巧的是他忽然消失了好几天,据说是家里有事。
再见到他就是一周后了,他推着车子,脸上的轮廓更明显了,显的有些憔悴。
他一反常态的没有笑,只是默默往前走,可是走到我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扬了扬嘴角。我也想笑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脸僵住了。心里想的是那天阿姨的话。最终我若无其事的低下了头。
也错过了他眸中渐渐消失的光亮。
很快我就后悔了,可是我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走的很远了,背,又弯了些。
我以为我还能看到他憨憨的笑,可是没想到,这天以后,他忽然不见了。厂里对他议论纷纷,原来,“他被发现,死在了海边,被人发现的时候鼻青脸肿,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全身赤裸。”
听到这些,我心里异常沉重,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事情发酵的很快,几乎全厂人都知道了。说什么样话的都有,甚至侮辱谩骂。那几个跟我说要远离他的男生更甚,就是没有人,为他的死叹息。
我工作不下去了,跟我的朋友离职了。
之后才知道,他为了救那个被伤害的女孩子,跟歹徒搏斗,可是被扔到了海里。
他请假的那几天,是送别了他的母亲。
偷看女孩子洗澡的是那几个男孩,却让他背锅。
他背负了那么多,我给过他善意,可是却那么吝啬,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收回了。
后来,我时常会想起,他憨憨的笑。也曾经做梦,我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