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南北朝（七）

三、元英（下）

过了很久，皇帝终于同意了。元英领军南征。但是，南朝的形势早已今非昔比。萧衍已经黄袍加身。南方政权空前稳固，同心同德。魏军的行动已经太迟了。但是魏国大军已经南下，恶战即将开始。

第一战，贤首山。南梁将领蔡道恭派出杨由在此筑寨防守。元英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仅此而已。在魏军的强大攻势下，梁军发生内乱，杨由被杀。魏军围困梁朝重镇义阳。南梁不会束手待毙。梁军大将曹景宗、王僧炳率军三万来救。王僧炳率军两万在前，曹景宗在后。兵贵神速，元英抢先派兵奇袭樊城，歼灭守军。钳形攻势形成了，梁军遭到优势魏军的夹击。王僧炳大败。元英在士雅山结营，与曹景宗对峙。然而元英这次遇见老狐狸了。以往南朝军队很喜欢出城与魏军野战。缺少战马的南朝军队往往不是魏军强大骑兵的对手。然而这次，梁军龟缩不出。

元英命令魏军示弱，诱敌出城。果然有人上了当。梁军猛将马仙琕率军队万人出击，直奔魏军大营。魏军诈败，将梁军引到开阔地。南朝步兵不是魏军铁骑的对手。梁军再次惨败。显然梁军并不服输，尤其是这位马仙琕。这是一位战争狂人。他像一个赌输了的赌徒一样，再次出兵与魏军决战。战斗进行的异常惨烈。魏军已经很多年没打过这么血腥的战役了。梁军兵败，蔡道恭阵亡，魏军也伤亡颇大。然而元英还是无法引诱曹景宗出站。这条老狐狸仍然龟缩不出，不为所动，任由马仙琕出城找打。在他眼里，出城野战无异于送死。他不相信南朝步兵可以与魏军骑兵野战争雄。魏军连破南朝三关。拓跋英凯旋。刚刚成立的南朝新政权不幸成为了闪亮军功章的点缀。

战争还在持续。新生的梁朝在因北魏内部的斗争躲过可能的致命一击之后，选择了以攻为守，向北朝开战。梁军北伐。上一次南朝北伐已经是整整五十年前。元嘉北伐，虽然草草，可还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五十年已过，北魏的百姓已经不知道南军将士的模样。这次，他们来了。梁军兵分两路，西路军由王茂率领，直指洛阳，东路军为主力，由皇帝的亲弟弟萧宏率领，攻略江淮。梁武帝不是当年的寄奴。昔日金戈铁马，气吞万里，横扫中原的刘裕大军早已是过眼云烟。拿下江淮一带，保住建康才是第一要务。拿下洛阳却守不住建康，要之何用？

此次梁军北伐，军威极盛。器械精新，精甲耀日，舰船林立，北朝人民也不禁赞叹，此生从未见过南朝有如此强大的军队。他们也在犯嘀咕，魏军能否挡得住这么强大的敌人。梁军开始攻势猛烈，老将韦睿率兵水淹合肥，兵锋直逼军事重镇寿阳，彭城也受到了战争的威胁。然而攻势到此为止。魏军的反击迅速且及时。一向只能欺负人不能被人欺负的魏军怎么会坐视不理？元英带着他的十五万大军南下迎敌。然而攻向洛阳的梁军西路却不能不管。洛阳是帝国首都，保卫洛阳，比什么都重要。

“自作聪明！杨将军，请你去收拾这帮小贼。”元英说道。这次元英是所有南征大军的统帅。以往都是皇帝自己兼任，这次这项殊荣落在了他的身上。

“领命！”一人从队列中站了出来。答话的是杨大眼，一个眼睛大大的人，也是当世第一猛将，能够空手打死猛虎的勇士。勇士一到，王茂自然不是对手？梁军连战连败。杨大眼一路高歌猛进，梁军死伤数万，仓皇后撤，向西逃窜到洛口。

东面的元英也展开了行动。十五万魏军自寿阳南下攻打阴陵。一招好棋，正中要穴。阴陵在洛口南面，梁军强大的水师不能发挥，洛口的梁军主力也会身陷重围。此时十万魏军援军也正加速南下支援。东线的魏军正在包抄，留给梁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是战，还是撤？这是一个选择。两难的选择。要撤，能逃，却不能逃，要战就要决一死战，虽然艰难，但有一线生机。全军将士都在看着他们的主帅，希望他能做出一个决定。攻入魏国腹地的梁军众将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虽然已经征战一年，却极度亢奋。他们渴望战斗，只有战斗，才能证明自己是战争中的强者。只有决一死战，才能击溃魏军，赢得这一线生机。然而，他们失望了。萧宏风流儒雅，满腹诗书，但是目光游移，心有不安。恐惧已经浮在了他的脸上。

在萧宏眼里，与魏军死战，然后捡一条命，是很不值得的事情。元英派人送去一件礼物，一件女人用的彩色巾帼。一个胆怯的主帅在元英眼里还不如一个女人。更何况如果这个女人是杨大眼的老婆。梁军营外，战歌四起，鼓声悲壮。歌声中，一缕轻柔的笛声飘散入耳。这是让人心醉，又让人恐惧的笛声。笛声虽轻，难掩必胜之意。歌声虽响，尽是慷慨之音。众将大怒，欲决一死战。但萧宏不理。

逃吧，逃得越远越好。何必在此送了性命？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萧宏骑着马疯狂向南逃窜，丢下几十万大军不顾。他从没有亲自上过战场，这次看到十几万敌军，纵使自己手下猛将如云，还是掩盖不住内心的胆怯。主帅一逃，梁军大乱，溃不成军。南朝空有近三十万北伐大军，却无战争之意，必败无疑。纵然魏军数量不足，战线略长，但还是胜了。梁军遭遇灭顶之灾，五万人阵亡，伤者不计其数。梁军遭受到了一场空前的惨败。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纵然不是熊兵熊将，也要把你吓成草包熊蛋。不战而屈人之兵。

元英登上了他人生的巅峰。双方数十万大军纵横驰骋，而最后的胜利被他夺得。这是一场载入史册的大胜。然而，他没有停下脚步。大军南征。男儿在沙场上建立功业，开疆拓土，可以说是莫大的荣耀。孝文汉化之后，北朝国力大盛，一统南北是北朝君臣的梦想，而这个梦想，仿佛近在眼前。元英已经等不及了。数十万大军直抵淮河，兵锋直指滚滚大江。甚至长江的波涛仿佛已经映入他的眼帘。渡过淮河，打过长江，直取建康，这是每个北朝军人的梦想。

然而，梁军并没有惊慌。相反，他们严阵以待。的确，梁军虽然惨败，但并未败光家底。魏军贸然进兵，梁军以逸待劳，胜败还很难说。萧衍任命曹景宗为元帅，韦睿为大将，统大军北上迎敌。魏军经过几次补充，拥有雄兵四十万，但梁军兵力也不少。元英这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带走了魏国所有的机动兵力。这是押上了魏国全国的实力当了赌注。这是一场输不起的战役。他们已经意识到，这次是搏命的时候，不胜，就亡。看到淮河，拓跋英不禁一阵颤栗。魏军不是水生动物。渡河，如何？

“修建一座淮河大桥，桥的高度高过梁军战船的船顶，从桥上进兵，梁军可破。”元英想到。然而这次，他失算了，关键的节点钟离久攻不下，淮河水位渐长，形势开始对魏军不利。韦睿在淮河河心的沙洲上修了一座大营，打下了一颗钉子。春天来了，淮河水位暴涨，梁军乘坐高大的楼船对大桥发起了总攻。沙洲上的魏军被河水浸泡，大桥被烧毁，四十余座大营被接连攻下。超过二十万魏军阵亡，拓跋英也被迫撤走。拓跋英没有赢下一场大胜，相反，却是一场羞愧终生的惨败。南北大战中最大的一场会战已北朝失利而告终，而这次失利，也永远的挂在了他的名下。战争结束不到两年，元英就去世了。而他当年的对手曹景宗已先于他一年去世。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也早已随着荡荡的淮河之水而消散在历史当中。

人在谷底时往往容易找到前进的方向，而在巅峰时迷失自己的航向。在巅峰时悄然退下，是一种莫大的智慧。如果元英就此收手，那他还会就此失败，遗憾终生吗？进，易；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