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 | 一种风景的描写

读书，取其思想和精神气质是必须的，但也要注重笔法——表达方式和写作方法。因为，注意了笔法，才能明白著作者的思维——想了什么，怎么想的，为什么这样想。

读《曾文正公嘉言钞》，亦应留心这个问题——妙笔才能生出“思想之花”。今天，我读曾公《嘉言》，就发现了一则“风景描写”：

“二三十年来，士大夫习于优容苟安，揄修袂而养灼步，倡为一种不白不黑、不痛不痒之风，见有慷慨感激以鸣不平者，则相与议其后，以为是不更事，轻浅而好自见。国藩昔厕六曹，目击此等风味，盖已痛恨次骨”

我以为，这是“历史思维”、“叙事笔法”、“文学形象”的“官场风景”之描写，亦可窥见曾公学问修养的深厚。其中的“厕”字，在今人大概最熟悉的就是“厕所”了，不会去究竟其“夹杂在里面；参与”等的远在含义的；“次骨”中的“次”亦是同理，也是不可能探索其“犹入骨；形容程度极深”的含义，“次，至也”，哪本学校书上讲过？“次骨”，早见于《史记 · 酷吏列传》，怕是更为今人少知了；“六曹”自东汉尚书开始的治国机构，到曾公所处的晚清，早不见这样名目机构，但其却用如此概念表达，足见《前汉书》《后汉书》曾公都是饱读过的。读“经”，读“史”，是传统文士的“看家本领”，今日之硕士、博士在经典理论著作和通史、专业史上的教养与自我修养如何，可否守得住“宅门”？

接下来，我们专看“官场风景”两幕：

（1）日常风景——“优容苟安，揄修袂而养妁步。”即是过着和平优裕、苟且偷安的生活，且是极为习惯了。其形象则是“揄修袂”——挥着修长的袖子，“养妁步”——迈着悠然的步子。这是多么精准而生动啊！换作今日，不是“一杯茶水，一台电脑，玩上小半天”的苟且悠然？其逻辑必然就是“不白不黑、不痛不痒”的作风。如此“官僚形象”的11个字之“速写”，谁人不赞叹笔法的精湛？！

（2）特别舞台——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必会有慷慨激昂的正气者上场。其结果怎样呢？官僚、苟且者“相与议其后”，指为“不更事”——“真是不懂事，不明白规矩啊！”“轻浅而好自见”——“一点也不城府，不知水深水浅！”“表现自己呗，就显示自己能耐！”古代舞台上的如此“戏剧”，怕是今天还在不断上演吧？！

我以为，曾公的“相与议其后”五个字，最为准确写实，最为生动，最为形象，最让人刻骨铭心。以后见到这样的人，称其名为“相与”是别具幽默讽刺的，何必曾公一样“痛恨次骨”呢？

曾公思维精确，笔法精妙，语言精准，以生动的形象让我们见古而思今，堪为嘉言中上上品。

形象是承载思想的，思想的形象化，让我们更为生动的记忆——坏事者谁，败事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