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牍(一六)—再读陈寅恪《柳传》二六九、2024-10-07
此通笺释,先生有引用河东君《湖上草》之赠刘同升之诗句,颇有不解之处,再录之:《赠刘晋卿》:子政还传中垒官,景丹一札动长安(自注:晋卿临行,遗书上官荐余,有三千里未尚一修剌语)。才推玉树披云馆,名在金茎承露盘。作赋雄风龙堞起,怀人明月兔园寒。应知同甫悲歌意,剪烛忧时过夜阑。
先生未引全诗,亦无笺释,某试为之:1、2句,刘向上书皇帝,赐官中磊校尉,景丹一封书信惊动了长安。3、4句,才华比如谢家子弟中的玉树庭兰,名声早就传遍了京师。5、6句,作文如同在城堞上起雄风,念人如同嫦娥在月宫里祈祷。7、8句,应该知道陈亮诗歌的意思,在夜色斑驳里忧愁剪去灯花。
河东君在第二句下之注释,某百思不得其解。以河东君之身份,刘同升之地位,有何可荐者?推荐河东君为乐户?河东君自由飞翔,反而有刘氏而入樊笼?或是刘氏一厢情愿也。黄道周迂腐,其弟子亦是如是。纵观明朝一代,凡是有名大儒者,皆以迂腐为特点。叹叹。此处之修剌,谨慎不逾矩。亦可写作“修勑”或“修饬,《后汉书·冯异传》:“诸将非不健鬭,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勑,无为郡县所苦。”
先生引第十通《尺牍》有关刘同升之句“行省重臣忽枉琼瑶之答,施之蓬户,亦以云泰。凡斯皆先生齿牙余论,况邮筒相望,益邮远怀耶?”大意为:刘同升忽然有投桃报李之答书,给我这个蓬户,当然是太高远了。这些都是先生的夸奖,更何况是书信的赞美呢?
言下之意,我不配。还是前言:以地位差别太大而拒绝刘氏,不过是一借口而。后归牧斋,堂堂候补宰相,地位不比按察使高?一笑。
《尺牍》第五通云:嵇叔夜有言:“人之相知,贵济其天性。”弟读此语,未尝不再三叹也。今以观先生之于弟,得无其信然乎?浮谈谤谣之迹,适所以为累,非以鸣得志也。然所谓飘飘远游之士,未加六翮,是尤在乎鉴其机要者耳。今弟所汲汲者,亡过于避迹一事。望先生速择一静地为进退。最切!最感!余晤悉。
先生笺释,以为河东君此时在西湖汪然明横山书房,已经名声远扬,所以提出请汪氏另择地且住,并有远游离去之打算。先生曰:寅恪案:河东君此札所言择静地以避迹一事,在其寄寓西湖然明横山别墅以后。河东君此时声名广播,外间闻风而来者,必多为河东君所不欲睹面之人,纵有愿与睹面并相酬酢者,但其人究非理想,而又豪霸痴黠纠缠不止,难于抗拒,如谢象三之例,故更请然明别择一避迹之静地。此静地必非指汪氏横山别墅,亦不便宜即寓缸儿弄然明之家与其姬妾家人共处,汪氏为己身避嫌疑及为河东君作介绍计,处河东君于横山别墅实最适宜。然不与汪氏家人共居一处,遂亦难免于如象三辈之来扰,河东君急欲以择一静地为决进退,并有远游离去之意,其故即在于此,而当日之情势迫切不可少缓者,更可想见矣。
先生又引牧斋诗歌证明其时通过汪汝谦求见河东君者之多:牧斋《有美诗》云:“苏堤浑倒踏,黟水欲平填。”“黟水”即指然明。然明为新安人,故以“黟水”目之。合此两句言之,即谓河东君寓杭州汪氏横山别墅时,因然明以求见之人必甚不少。据此札避迹以求静地之语,可知牧斋之诗殊为实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