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块老式冰糖

奶奶离世的第二天，朗朗的冬日毫无预兆地下了场漫天飞舞的大雪。推开房门，茫茫田野在白雪中沉寂。三十五天后的清明，走在归乡的路上，抬望眼，天地间充斥着素白的梨花，恰如那场无言的雪。

站在奶奶的坟头前，黄土和着眼泪滴下，纸钱的灰烬随风飞上蓝天。和奶奶在一起的记忆，就像这细碎的灰烬，沉重的黄土，激荡在胸腔，把一颗悲恸的心揉碎了。

奶奶在子孙身上忙了大半辈子，家族里的五辈后代她基本上都带过。父亲贤孝，家里的生活条件也比农村里好，所以奶奶长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奶奶尤其疼爱我，平时放假回家，她总是张罗着让我吃水果，吃糖。虽然她不说，但是从她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她希望把所有的爱都给我。

我现在还能非常清楚地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难得的一次周末放假，我陪奶奶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一半儿，奶奶突然神秘地拉我进她的房间。因为奶奶得了脑梗塞，她的语言表达能力变得很差，经常嘴里说的跟脑子里想的不配套。从她一个个艰难迸出的词中我终于明白了她叫我进房间的原因：她有东西要给我。我扶着奶奶一点一点地挪动到房间里，奶奶的腿脚不灵便，但是她走得很急切。走过房门，她还刻意把门带上，怕被别人看见。之后，她在抽屉的深处摸出一个小手绢包，上面还用红绳缠了很多圈。之后，她拉我坐在她的身边，认真严肃地当着我的面打开这个神秘的小包。奶奶用她布满老年斑的手颤巍巍地解开红绳，然后一个角一个角地打开手绢。奶奶托着那个手绢包，就像托着一个稀世珍宝。我的精神也因奶奶的认真而异常地紧张。手绢终于打开了，看着手绢里的东西一点也没少，奶奶的脸上溢满了高兴的笑容。她把手绢包放在我的手里，我定睛一看，发现是十几块老式的冰糖。

虽然年代久远，但是仍旧干净异常。吃遍了硬糖，软糖，巧克力的我，看到奶奶的“神秘宝物”竟然只是几块冰糖的时候，心里的期待瞬间变成的了失落。为了不让奶奶失望，我表现出异常兴奋的样子。奶奶示意我让我尝尝甜不甜，我先拿出了一块儿放在奶奶的嘴边，要让她跟我一起吃。奶奶使劲地摇头，死命地把冰糖推到了我的嘴边，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把冰糖含在了嘴里。冰糖进入我嘴巴的那一刻，奶奶的嘴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了，好像那块冰糖是放到她嘴里一样。老式冰糖的甜味很平淡，只是单调的甜味。不像硬糖那样滋味万千，不像软糖那样绵软细滑，不像巧克力那样口齿留香。但这十几块老式冰糖在奶奶的眼里应该就是难得的好东西了吧。我只好笑着点了点头，奶奶的脸上立刻又充满了满足的慈爱表情。

这时，母亲叫我和奶奶到客厅里吃饭。我便一手拿着冰糖，一手扶着奶奶走到了客厅。因为拿着不方便，我便把冰糖随手放到了电视机旁边的桌子上。因为老式冰糖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而且我对它实在没有兴趣。冰糖自从我放下，就再也没有想起收起来的事儿。一眨眼五六个小时过去了，快要吃晚饭了。这时奶奶再次急急地拉我到她的房间，在我还在猜测奶奶又要给我什么的时候。奶奶从她的抽屉里又摸出了一个东西，我一看原来还是那十几块老式冰糖。奶奶对我说，她看我一直都没有收起来，怕这冰糖弄丢弄脏了，便又收到她的抽屉里了。看到奶奶再次神圣地托着这十几块老式冰糖，我的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幸福。

奶奶贫穷了大半辈子，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子子孙孙。奶奶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十几块珍藏的老式冰糖。给了我，我却草率地把它丢到了一边。我现在都不敢回味奶奶在客厅里发现我随手扔到一边的冰糖时的心情。现在奶奶离开了，回想起这件小事儿，我心里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而今，我在家中找到了那十几块老式冰糖，含在嘴里一块，细致而又平静的甜味渐渐在口中化开。而这次甜味的后面却跟着厚重的苦味，吐不掉吞不下的苦味。现在我才明白奶奶的爱就像这老式冰糖，深沉的甜味中带着耐人寻味的苦味，而这苦味却是在失去之后才能品尝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