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人

3文/无衣

院子里的人

“我把自己锁在这小庭幽院，不曾沾染尘世的喧嚣与纷扰，悄悄的遛进时间的缝隙，守护着内心的月朗风清，一切繁华，与我无关。”

—1—

自我幼时起，就见她就待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大门紧锁，不曾见过她踏出，也未曾见过别人进入。这个不大的院子到底有何魔力，或将这个女人锁了一生。

拾起破碎的记忆，她的总是一个人待在家中，无人进去做客，与她笑谈风月，不知她可曾感到孤寂。就连出门买菜，都是丈夫代劳，她能做的就是守住这三寸之地，或许已经忘却外面的时移世易。

小时候，她家开着一间小店，但也不曾让别人进去选购物品，只是在墙上凿开一个小小的方形窗口，供别人来买东西。她凭着这个小小的窗口与外界交流，或许这样，能够不受红尘俗世的是非沾染，也不至于完全与外界脱轨。

后来连窗口也封上了，小店关闭，她与外界的交流愈加少了，整日坐在门前，闲看着三三两两的人从门前经过。

潮湿的院子仿似从未干过，倒不是太阳过于委婉，不愿将自己一寸日光施舍给这里，而是因为她总爱拿水冲刷院子，靠在门前的拖把也夜以继日的滴答着自己的水滴。

鉴于这个迹象，我深以为她是一个重度的洁癖患者，嫌弃农村的道路泥泞不堪，怕别人进入家中，也随之带来外界的浊气。

所以，她只愿待在这里，院子不大，倒也清净。她，就这样，以一种最无助的方式，默默地与世界抗争着，不会打扰别人，也能守住自己的澄净。

—2—

去年暑假，我就打算去和她聊聊，谈谈她的专属人生哲学，但后来我怕打搅到她，一直拖着。今日，内心的躁动我始终按捺不住，终于决定去拜访她。

今日阳光正好，初步估算，她应该会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坐在门前，晒着太阳。

我，带着忐忑与激动的心情，假装从她门前经过，然后偶然的打个招呼，拜个新年，就能自然而然的和她娓娓而谈。

可我从那里经过时，轻轻一瞥，依稀的看见她在门口坐着，却怎么也分辨不了，可否还有其他人，陪坐在身边，我胆怯的折返了。

回到家中，又觉得自己甚是懦弱，做事总是唯唯诺诺，犹豫许久，戴上眼镜，再次登门拜访，这一次，不是偶遇，而且径直的敲门，说明来意。

她拖着蹒跚的脚步，艰难的移步到门前，感觉一个踉跄就会跌倒，我看着也是胆战心惊。或许久未见，亦或年事已高，她已经不大能认出我来了，一个劲的问我是谁，辩说着老伴不在家。

我站在门外，透过门缝，解释了许久，她才恍然明白。我从未奢望过能进入这个院子，因为没几人进去过，一切都充满着未知。我推脱着，让她进去坐着便好，我简单的站在这里，随便聊聊。她还是倔强的回屋拿起钥匙，邀请我进去，稍坐片刻。

与她聊天时，心酸的发现她确实老了，已经不能听清我所说的只言片语，所以我卖力的提高嗓音，一句话反复说道，以便让她能够理解。

—3—

我坐在门前，以她角度窥视着外面的世界。鸟雀也曾在庭前停留片刻，小声啁啾着，阳光也渐渐倾斜，躲在了云的后面，微风轻拂着光秃的树枝，树枝倦懒的沙沙回应着。

原来一个人坐在这里，失去了花花世界的灯红酒绿，却看能看见那些细微的美好。

我已然忘却此行的目的，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和她聊聊闲事过往。

原来她也和其他老人无异，曾经历过艰难的岁月，熬过饥荒，扛起锄头，经营着二十多亩田地，养育过七个儿女，然后老年，空守着庭院。

她的一言一行都颠覆了我以往的看法，眼睛真的有到达不了的地方，你看到的，你以为的，都只是你自己虚假的臆想。

少时，当周围还遍布着瓦房时，她家已然住起了崭新的平方，丈夫是个文化人，所以觉得家境确实不错。

但她和我说，那时候家徒四壁，老伴本可以上大学，却因为连一张车票钱都支付不起而放弃了，他生来是个读书人，也干不来体力活，所以等于是她一个人操劳着田地，这间平房也是后来才盖的。

只看见她儿子回来一次，也就认为她就那一个孩子。谁能料到，她有七个儿女。精心培养下，也都成了才，散落在城市各地，过年依旧是老俩口独自庆祝，儿女们一年鲜有时间回来探望，有时电话里的一声问候都是一种奢侈。

—4—

每当我聊着这些，她就连连唉声叹气，像是迷烟微醺了双眼，轻轻揉搓，便能落下泪来。

我问她可曾思念过儿女，她果断的说了没有，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和老伴俩个人的生活，对儿女们的回家倒是失去了企盼，不惊扰到他们便好。

雪花的堆积，由片片透明沉淀为坚实厚重，就像再激荡的心最终也脱离不了平静。

话了诸多家常，却俨然偏离了我最想知道的秘密。我竭力的反复问道，为何她不愿意踏出家门，出去走走，但她好似始终没有理解。

给我的回答一直是，现在生病了，走俩步便会摔到，外面那么泥泞，如果摔倒，自己伤到不说，怕是会给老伴添加诸多麻烦。

可是你说生病出行不便，那之前为何也不愿散步于尘土间呢。我们交流确实有几分困难，考虑着这些因素，我也不必深究。

对于世界，她也没有太多向往。纵然世界那么多鸟语花香，但她或许更想像黑夜那般，拥有寂静与群星。

—5—

我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送走了温暖的阳光，迎来了习习的凉风。

都是些家常琐事，我也不喜欢探讨，只想顺着她的意愿为她解解闷。有些问题已经反复聊了几遍，可老来多健忘，她又当作新话题继续聊了起来。

席间，有话题终结的尴尬，我也几次提出离开，但她只是莞尔一笑，我知道那是别样的挽留，所以还是没好意思离开。

可能她着实厌倦了一个人的孤寂，想找一个人聊聊积淀在心中已久的言语，一时时间都想吐露出来。

此行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但是陪她聊聊天也是别样的意义所在。

院子里的人，你可曾嗅到花的芬芳，可曾见过海的辽阔，可曾感到风的多情？

你曾，只是不想停留。

你只想将往昔都揉捏成记忆，再将它握在手里，缓缓举到头顶，突然张开五指，在别人看来你不过扬了手中的风沙，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给自己放了个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