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散文:我的饮酒史(001-002)
001:序
酒,究竟是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好,连嗜酒一生的人恐怕也难以掰扯清楚。至于饮酒的利弊,更是魔道两端,找不出一个公允的说法。
说不好吧,李白斗酒诗百篇,似乎每个字都洋溢出淡淡的酒香。没有酒,或许李白就是一个普通寻常的文人而已,那些瑰丽的想象,奇异的夸张,便无从寻觅。中国古代文学史倘若少了李白,似乎有些索味,少了不少辉煌。还有,武松打虎,可谓酒壮英雄胆,景阳冈上一时酒气如风。所以,我总觉得,武松固然骁勇,可杀死那条大虫的还应该是那几碗老酒。要不然,也许武松真没心思跟那大虫纠缠,凭他那捕快的身手,溜之乎也或曰躲闪回避应该不成问题,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过去武士或者军人上阵前,不少都要喝酒壮行。偌大海碗一饮而尽,之后,一抹嘴摔碗而去。什么意思?破釜沉舟,视死如归!尽显英雄本色。
说好吧,醉酒误事的比比皆是,丑态百出的不胜枚举,甚至嗜酒如命最终被酒索了命的也不乏其人。《水浒·第三十九回》《浔阳楼宋江题反诗》,写宋江在乌龙院杀死闫婆惜,犯命案发配江州,患病痊愈后,一日登上江边浔阳楼,临江而坐,倚栏畅饮,不觉己醉。感恨伤怀,乘着酒兴,就在墙上挥笔写道:“自幼曽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发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嗣后,又写道:“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磋吁。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诗中明显透出杀机和反意,所以被追杀。另外,一部《三言二拍》,辑录酒色财气之事,因酒害事害人不乏其例。
误事害人尚可,更有以酒害国者。商纣王酒池肉林,纵欲无度,导致灭国,古有“殷人以酒亡国”的说法。所以,商朝灭亡,周朝夺取天下后,吸取殷人教训,防止滥酒酗酒,周公乃做《酒诰》,严惩聚众轰饮,还订下许多规矩,规范饮酒礼仪,这也是中国第一篇禁酒令。
最近有个广告词,说“酒鬼背酒鬼”。人们为什么把嗜酒的人称为“酒鬼”呢?“鬼”在古代专指死去的祖先,后来泛指死人。“酒鬼”,就是咒人喝酒喝到死的意思。这个称谓似乎有些刻薄,但足见过度饮酒有害身体,也引起人们的厌恶。
所以,对于酒的是是非非,还真难下定论。不过,我还是觉得,酒本身是个好东西。毕竟,它是一种文明。中国人常讲“酒文化”这个词,确实,酒本身是文化,它也酝酿了一种文化。
回忆饮酒一生,有快乐有烦恼,有温馨也有危险,但毕竟酒伴随我一路走到现在。我在酒的氤氲中成长、成熟,也在酒的酝酿中人生沉浮。倘若写一部我的自传,那么,酒便是一条崎岖的线索。
002、天生酒缘
我第一次评尝酒好像是在十三岁那年。
尽管父亲嗜酒,且酒量不俗。少时的我对酒还是绝无丝毫兴趣。因为我厌恶父亲酒后的粗暴和母亲勇敢的唠叨。
一次,我去一个同学家里玩,他神秘地打开桌上一个铝制菜盒盖子,问我敢不敢喝。
菜盒里面是色泽混浊的啤酒。那时老百姓喝的是散啤酒,好像两角钱一杯。自己拿着器皿,譬如饭盒、菜盒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大瓷碗等,到合作社去购买。但大多数人喝的是散白酒,喝啤酒相对奢侈。我父亲也喜欢喝酒,就只喝散白酒,我从未见他喝过啤酒。
这是同学按照他父亲叮嘱买的啤酒,准备他父亲下班后晚饭喝的。我看着菜盒里颜色古怪的液体摇摇头。
同学附身用舌尖舔了舔,舔的很浅,极像又馋又胆怯的猫。他说:“好喝!”还夸张地朝我抿抿舌头。
我还是疑惑着。同学很慷慨地把菜盒端到我面前,似乎我不喝一口便不够男人,不够朋友。
我忐忑伸出舌尖仿照他的方式舔了一下,比他舔的还浅。一股强烈的骚味冲入鼻翼。难怪,妈有时要给爸买啤酒,爸总是说,算了吧啊,像马尿似的,有啥喝头(其实他是心疼钱)。
同学见我直摇头,又说:“你再喝点,别咽下去,在舌尖儿上停一会儿!”
我便再用舌尖舔了舔,舔得较深,那股味儿更浓。但还是按照同学的提示,把那液体含在舌尖儿上没有马上咽下去。
我闭上眼睛等了片刻,渐渐感觉有些奇怪。那难闻的味儿慢慢消逝,舌面上居然浮上一缕淡淡的醇香,很是怡人。
我兴奋地朝紧盯着我的同学点点头,说,“香!”
他瞪着眼睛,讶异说:“真的?你真厉害!才第一口就知道香了,我可好久才品出香味儿来。”那样子似乎也有些嫉妒。
同学父亲是粮库送粮车的装卸工,膀大腰圆,肌肉健硕。整天扛着四五只大袋子在车厢与地面搭设的跳板上跑来跑去,让我十分羡慕,没有好体力真不行。装卸工辛苦劳累,大都能吃能喝,当然,每月配给的粮食量高出常人许多,收入也高。所以,每晚回家都要先喝一大碗白酒,然后再喝一碗啤酒。
同学父亲性格豪爽,说话瓮声瓮气,看见我们从不叫名字,总是呼“小兄弟”,弄得我总是脸红。他还常常鼓励我的同学喝酒,不时开玩笑地让同学喝一口。他常说,“不喝酒还叫什么爷们!”所以,同学对于酒并不陌生。
后来我才明白,或许,我天生就具备酒性,或者天生就与酒有缘,不然怎么就轻轻一舔,便品出其中香味来了呢?
这同学应该是我的饮酒入门导师。我们一直很要好,后来也一起混入社会,打打杀杀。不过他很有城府,颇为理智,不似我鲁莽勇敢。在与他人打斗时,他从不轻易出手。他也如我一生嗜酒,后来也因酒丧命。
八十年代初,下乡回城后,他分配到公园做制冷工。我在一所中学教书,不时也会聚聚。借着酒气聊聊鲁莽少年往事。
一次与朋友饮酒后,他独自骑自行车回家,在一个狭窄且陡峭的异形路口,被卷入一辆无轨电车轮下,当场殒命。抛下寡妻和一个三岁的儿子。那年,他三十二岁。
他叫燕,一个高颧骨,大眼睛的男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