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时间里沉思
短篇小说
『 美将是痉挛的，否则就没有美——安德烈·布勒东 』
作者清凉
A.
窗外，一只脏乎乎的小狗翘着一条腿撒尿，大方的将黄色的液体不均匀的洒在厚实的雪地上，仿佛是对这场鹅毛大雪的冷嘲热讽，它的狗腿并没有因单腿站立就不停的颤抖，反而变得更加坚定，当完成它的大事后便昂首挺胸的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小瑾突然在这狗的身上看到了某些人的影子。
小瑾将视线收回，从阳台处走进客厅，刚刚大学毕业无所事事的她，在这个周末来到表姐家准备消磨整个下午。这回儿她表姐去接上钢琴课的女儿了。
小瑾的脑子里还想着刚才那只狗的事，听到了客厅里她表姐的大姑姐特林正在讲话，这位老姑娘眼看都快不惑之年了，却还没有打算结婚的念头，虽说不是学富五车，也算是博览群书了，一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平日除了上班工作，也没有其他的业余活动，周末的生活又了然无趣，离弟弟的家只有一条马路的距离，所以经常光顾弟弟杰明的家，时常发表一些她的观点，对艺术，文学保持高度的关注，把自己的生活重点完全放在这些事情上面，今天依旧如此。
“不，弟弟我不同意你说的没有选择的看书，你说的观点实在是太粗糙了，那样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态度，即便像你所说的‘多看书总比不看强’这话看上去没错，可是对于理性的听众，稍加分析就觉得并不赞同了，多看书要看你看什么书，好的书能让你增长智慧，而坏的书只能使你头脑愚笨，我记得是哪位名人曾经说过‘好书不下架’，那些书就像陈酿的好酒一样，时间越长越有味道。”
对于姐姐这番有理有据的言论，坐在灰绿色沙发里的弟弟并没有反驳，而是说起了别的：“在看书这件事上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看法。姐姐也许你上次来的时候看过了，小瑾给你看一看你外甥女画的画吧，宝圆她现在才9岁已经开始美术的创作了。”姐夫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画图本递给小瑾，“前天晚上她写完作业，还画了几幅画，很长时间才从书房里出来，我还以为她是被哪道数学题难到了呢。”
“她的画吗，那我一定很期待。”小瑾将宝圆的画图本放在腿上一页一页的翻看着，画笔虽然并不细腻，也没有层次感，稚嫩的笔触却充满想象力，里面住着一个9岁小女孩的世界：飞腾在彩色云朵里的比目鱼，骑在大象身上周游原始森林的猫咪，头顶小木屋的人型花朵，用12种颜色涂画完成的英国古堡，穿高跟鞋的松鼠妈妈领着一只背书包的小松鼠上学……这些都充满无尽的想象和乐趣，连美术系毕业的小瑾看过都很喜欢。
“孩子的想象力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不是吗？”姑妈欣慰的说。
“没错，每一个大人曾经都是孩子。”她弟弟说。
“你们也不能太让她过于劳累了，应该适当的安排一些业余的课程，童年要有童年的生活。”姑妈整理了一下盖在双腿上褶皱的毛毯。
“娃娃要从小抓起，准没错。”杰明说。
“这都是你们大人的一厢情愿，说穿了就是你们太固执太自私了。”
“这怎么是固执呢，这是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每一个孩子的父母都会像我这么想的，姐姐。”
特林姑妈觉察到弟弟的这句话是在讽刺她没有孩子，瞪了一眼他，又看了一下也和她没有结婚但是比她年轻十几岁的小瑾，说道：“我觉得我能理解你望女成凤的心情，但是我更加坚持我的看法，孩子应该有他们的空间，就像鱼儿需要水一样，相对自由的坏境能有助于他们的成长，对于智力的增长也有好处，和他们的同龄人多接触而不是每天都和比他们个子大，年龄也大的家长们相处在一起，不然在形成娇纵的坏境之后，他们会以自我为中心，觉得自己获得的好处都是理所当然的，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就会不习惯，会变的脆弱。”
“您说的很对，我就是那种您说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只有步入社会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生活。”小瑾说。
“你是按照心理学的角度来说的。”杰明说。
“是的，每一个父母都应该在有孩子之前去好好看一看阿德勒的心理学。”特林姑妈说。
“让人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生活。”杰明看着装修有些过了时的天花板若有所思的说。
“可是时间太快了，还没有等你反映过来，你就已经老了。”姑妈同样感慨。
谈到时间和年龄的话题，小瑾发现自己是最没有资格谈论的，于是闭上嘴巴听他们姐弟两人的对话。
“时间可以无限延长，无可逆转，使其他的物体跟随它一起发展，无论你如何追赶，它该怎么运转就怎么运转，如果你想让过去的某段时光停留，那唯有回忆。”特林姑妈看着小姑娘的画图本说道。
“听上去很冷酷。”孩子的父亲进厨房拿了一杯红酒进来，坐在刚才的位置上喝了一口红酒说：“孩子她妈怎么还没回来呢。”
天色有些暗了，窗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房间的一隅有几盆花，其中两盆是水仙花，还是蒜头的模样，安稳的躺在花盆里好像在等夜深人静的时候说悄悄话；室内的空气很温暖，只穿一件毛衣或针织衫都挺保暖。特林姑妈给自己和小瑾泡了两杯咖啡，香甜浓郁的味道弥散在整个房间，小瑾双手抱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杯，像拥抱着暖炉一样。
B.
厨房里特林姑妈正在忙着烧开水，时不时的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能是刚好看到了堆在角落里的垃圾，于是拿起垃圾袋整理了起来，有烂掉的蔬菜，发霉的水果，昨天的剩饭，孩子用转笔刀转出的铅笔屑，被揉的扭曲的A4纸，它们的样子可能对特林姑妈没有吸引力，说不定能对油画家有着创作的欲望。
小瑾坐在墙壁上挂着莫奈的《麦草堆》的客厅里，这个时候杰明刚好去接主卧室里响起的电话；客厅的地板上有加湿器发出像蜜蜂一样胆怯的嗡嗡声，小瑾裹挟在这些声音里面，清晰无比，忽而是烧开水的声音，忽而是特林姑妈在厨房走动的声音，忽而是姐夫回答电话那头时有时无的声音，它们如跑火车一样发出“轰隆隆，轰隆隆”……
还没当火车开出隧道，屋子的女主人带着女儿回家了。
“小姨！”一个通身穿着粉色衣服的女孩向小瑾跑过来，和她撞了个满怀。小瑾亲吻了一下这个圆滚滚的小家伙儿，像抱着一团棉被一样，上面散发着一股泡在冰凉凉的雪花里的奶香味儿。
“快回来！宝圆，把靴子脱了再和小姨玩儿。”母亲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真麻烦，小姨你等一下我。”小姑娘觉得这些都是繁琐的事，无奈地回到玄关处换拖鞋。
杰明挂了电话从主卧室里出来，接过妻子梅手里的书包，放在沙发上，里面有几本书掉了出来，封面上写着《车尔尼钢琴初步教程》、《车尔尼钢琴流畅练习曲》，还有一个粉色的小笔记本，杰明把它们捡起来放好，留下一本宝圆的笔记本翻看着，之后又回到自己刚才的座位上。
这时，特林姑妈也从厨房过来了，面带着一种柔和的气息，告诉弟妹没有开水了她正在烧开水，有点洁癖的特林姑妈帮她整理了一下厨房里堆放的垃圾，梅连忙做出感谢状，说这些事情怎么能让孩子的姑妈做呢。
“宝圆快问姑妈好。”父亲具有权威的声音从沙发的中央传过来。
小姑娘抬了抬本来就不太大的眼睛畏惧的看着父亲，乖乖的听从了命令，说完后，立马飞奔到小瑾的身边，相对于经常能够在家里看到的姑妈，她更希望年轻的小姨来找她玩儿。
梅换了一身过膝的黄色横条长款毛衣出来，脸上散发着淡淡的光彩，刚刚进门时披散的酒红色长发已经盘成了一个卷儿，和大家围坐在一起，喝了一口放在茶几上的白开水后说道：“你们一定不知道，外面又开始下雪了，雪花和梅花瓣一样大，我们回来的时候差点打不上D车了，宝圆的同学，叫什么来着？”
“李梦姚。”小姑娘提示道。一边玩着小瑾的手机，黑色娃娃头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动着，身体一点儿也不老实的坐在沙发上，头发丝儿跟着她一起颤抖，更像是在空中悬浮舞蹈。
“对，李梦姚的妈妈真过分，明明是我们先拦下的车，却被她们抢了先，没见过这种不懂先来后到的人，如果每一个人都像她这样做事情，这个社会就甭想进步了，”说着又喝了一口水，“李梦姚那孩子瘦骨嶙峋的，我在宝圆班上没见过那么瘦的孩子，像根小火柴，也不太爱说话，我们家宝圆可比她活泼多了，孩子太瘦不好是吧，姑妈。”
“应该是吧”姑妈反应道。
杰明呵呵的笑了一下，小瑾觉得杰明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笑，因为刚才杰明笑的时候，梅瞪了他一眼，于是小瑾说：“姐，你说外面又下雪了？”
“噢，是的，下的还挺大的，小瑾你们今天不要回去了，就在我们家吃饭吧，睡觉也可以，书房让你姐夫去睡就好了，你，姑妈和我们娘两儿睡主卧，没问题的。”眼看着表姐已经安排好了生活，小瑾连忙控制住表姐的热情，紧张的连坐一秒钟都不肯了，姑妈这时也推脱着说明天还要上班，两位客人如此坚持着，女主人最后只好让步，争取留她们二位吃晚餐了。
表姐很满意能留下她们一起吃晚餐，系好围裙起身去厨房准备饭菜了，姑妈也着手帮忙，小瑾陪着宝圆，正在研究新的大作（美术作品），杰明拿起手边的一份报纸看起来，今天的头条新闻和往日一样吸引人。
窗外已是深深的暮色，时间总是比任何人的脚步都快，小瑾仿佛也学起特林姑妈思考起时间的问题了。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噗嗞，噗嗞”的炒菜声，应该是肉丝在喊救命吧，喷上一层酱油汁看上去一定会更美味，小瑾如此想象着，甚至已经闻到了胡萝卜，青椒，肉丝的香味了；或许很难形容，那应该是一种幸福的味道，闻着这股香喷喷的幸福感，小瑾觉得明天的应聘会也并不紧张了。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