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生病了
2018年末的一个晚上，我外婆被救护车送到了县医院，四姨问我妈回不回去，说外婆下半夜已经叫不醒了，也不动了。给老妈买了早上十点钟回长沙的票，又买了第二天从长沙回家的高铁，只是恰逢湖南冰冻封路，一路担心，老妈终于在31号下午赶到了县医院。
31号上午，外婆醒了。我视频过去喊她，她应不出声但是很高兴，只是我在这边忍不住难过撇嘴。这些年外婆摔过几次，也住过两次院。有摔破了皮，摔肿了脸的时候，但是我都没有看见过，尚不危及生命，等我回家的时候外婆早已痊愈。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外婆，身上插着管子，戴着呼吸机，上着心电监护，睁着眼睛看着我，但是出不了声。原本还想面带微笑故作轻松，喊了几声“外婆”之后我就泣不成声，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喊她会不答应我，虽然我们知道这一天迟早回来的，但不会这么早。
下午老妈赶回医院的时候，外婆不再像上午那么清醒了。老妈喊她，她只是睁着开眼睛看了老妈一眼。后来晚上大姨也赶回家，大姨叫她，她还答应了一声。那天晚上老妈在医院守着，外婆还发着烧，说话能听见但是睁不开眼睛，老妈抓住她的手，她还把手抽开了，不让老妈摸。老妈给我发消息，说：“你外婆还是挂念你大姨一点，你大姨叫她她都应了，我叫她她就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外婆应该在生气吧，不知道是生气今年老妈没有在家陪她还是生气老妈从上海赶回家，也许就是病魔在作用，她不是很舒服。
第二天早上，老妈给我打电话，说外婆可能又昏迷了，不知道说话能不能听见。我又发视频回去，我说：“婆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要加油啊，加油好起来，我过不久就回来了啊，我回来陪你了。”我说完，几个姨在那边啜泣，大家都很伤心，只好挂了视频，避免一同陷入这种氛围里。
此后几天，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对“喊一声少一声，见一次少一次”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
一天早上醒来，我妈给我发了条微信，她问我有没有外婆的照片，挑一张好看的。当时又生气又难过，这是开始准备后事了吗？找我要照片无非就是拿来做遗照。我磨磨蹭蹭半天，挑了一张6年前的照片。那时候我刚买数码相机，给外婆照了第一张高清照片，那时候的外婆可真精神啊，也那么年轻，一点都不像个80出头的老太太呢！等我到公司之后，表嫂也给我发消息问我有没有照片，这回我是真的生气了，我心里坚信我外婆会好起来的，为什么这些人要做这些晦气的事情！
表嫂也发了几张她拍的外婆的照片给我，有一张外婆坐在堂屋门口的凳子上，双手搭在腿上，戴着那个厚厚的毛线帽，笑着。那个笑好可爱啊，我虽然给外婆照过很多照片，也有很多合影，但是没有任何时候捕捉到过外婆笑得那么可爱过。我突然在办公室“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们选这些照片是准备拿来做遗照啊，我心里越来越害怕，完全不面对这一天，眼泪里夹杂着各种情绪。
随后我妈才告诉他们清早把外婆接回家了，我很生气地质问为什么，我妈说头一天晚上外婆昏迷了，喊不应，手脚一直在不停地乱动，头天找了CT，医生说情况不是很好，脑子里面不好，肺部也有积水，而且一直发着烧。他们怕死在外面，所以赶紧接回家养着。多么可笑啊，怕死在外面，我还坚信我外婆会好起来呢，出院能得到什么照顾？就算死在医院又怎么样呢？又不是大街上。当然一千多公里以外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自己在办公室瞎生气。
第二天上班我妈说外婆醒了，我赶紧开视频过去，结果发现我小表姐也在视频中，还传来正在发视频的声音。我又生气了，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赶紧见最后一面吗？清醒了一点不就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吗？这些人在干嘛？！随后我在上海的表姐给我发消息，问我什么时候回去，说外婆早上醒了，怕是回光返照。看来今天这个气是不会消了，回光返照是什么啊，是吃不了饭马上能吃饭了，下不了床马上能下床了，说不了话马上能说话了，而我外婆只是从昏迷中清晰了一些，这叫回光返照吗？这叫慢慢好起来了。但是他们不听的，我妈说要是能好起来就是奇迹了，我想那一定就会发生奇迹吧。表姐有问我如果外婆真的不好了，我怎么回去？高铁还是飞机？我实在不想理她了，回了句“到时候再看吧”。
我爸也请了一个月的假赶回了家，只有我，内心坚信着我外婆会好起来，坐在办公室一动不动，从外婆回家退烧醒了之后，我就不再担心失眠了，也不去问这些表哥表姐什么时候回，不想跟他们讨论任何事情。随后外婆又被他们送到镇上的一家私立医院里，在那住院吊水。
那天晚上又轮到我妈在医院守夜，早上给我开视频，说外婆醒了，能说几句话，但是说不清楚。我爸拿烟给她，她还笑，还自己把打火机点燃了。我爬起来开视频过去，外婆嘴上叼着一根没有点上的烟。“你就要吸烟了呀？还不能吸呢，要好了才能吸。”外婆笑了，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能知道是我在跟她讲话。
看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了，在私立医院住了几天，他们又把外婆接回家了。外婆也一天比一天好，有一天她居然问我妈：“YY去哪里了啊？”我妈说我还在上海，过十几天就能回去看她了，外婆答应着“好，好。”昨天视频回去，外婆正打着针在乱动，老妈问：“你知道这个是谁吗？”我外婆说：“是YY。”她还问我：“你吃饭了吗？”这不就是奇迹吗？
我外婆真的很坚强啊！大表姐有一天发了个朋友圈，说外婆不愧是老红军，早点好起来，继续做一个烟客。我外婆从小就教育我要“不爱红装爱武装”，她最崇拜的人就是毛主席，知道我去过韶山，问我毛主席故居的一切，让我帮忙买写毛主席一家的书，还爱看讲毛主席的电视。可是年少时我没有能力，当我有能力之后，外婆已经老了。我20岁的时候外婆就80出头了，我想带她去北京，去天安门，去看看毛主席，或者至少我可以带她去趟湘潭，去看看主席故居。但是老人家年级大了，我的长辈们她的子女们并不会同意我带她出来，哪怕她自己觉得能行。所以人生就是这么多无奈的事情，我不比我大表哥大表姐他们，他们20岁的时候外婆才60多一点，他们可以做很多很多，但是他们没有做。我想做的很多很多，却不会有多少机会了。
以前放假回去，拿着手机给外婆拍照，她就会很欣喜地跟我合照，还说问我是不是这样就可以把照片洗出来了，一直感叹现在的科技真发达，这样就可以拍照洗照片了。我真是后悔没有拍更多的照片，所以我跟老妈说：“过年回去组织大家拍个全家福吧。”上一个全家福，我们都很很小，我还是个婴儿，抱在外公怀里，我表妹还没出生，我比她幸运一点，我至少露了个别人告诉我那是我的脸，她还在我四姨肚子里。
其实在外婆生病前几天，我就一直心慌。不知道为何，那几天一直在担心天这么冷，外婆在家有没有火烤，晚上睡觉脚应该很冰，会不会冰得睡不着，我要不要买个热水袋回去，可是又怕她不会用这种充电的。同事分享我一种很好吃的面包，但是保质期很短，只有10天，我很想买了寄回去给外婆尝尝，但是家里快递并不方便，没有人去拿快递，到时候肯定过期了，过期了老人家也不会扔掉的，所以想想还是算了，决定不买了之后竟然难过到想哭。如果当时我能想起来打个电话回去问候一下，外婆可能不会生这场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