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有趣的人,都是孤独患者
雪云散尽,放晓晴池院。杨柳于人便青眼。
更风流多处,一点梅心,相映远,约略颦轻笑浅。
一年春好处,不在浓芳,小艳疏香最娇软。
到清明时候,百紫千红,花正乱,已失春风一半。
早占取韶光共追游,但莫管春寒,醉红自暖。
——李元膺《洞仙歌》
这是一首彰显个人趣味的词。
在词的前面,李元膺有这样一段注解:
“一年春物,惟梅柳间意味最深。至莺花烂漫时,则春已衰迟,使人无复新意。予作《洞仙歌》,使探春者歌之,无后时之悔。”
要说春天什么时候最美,就要算梅花正开,杨柳吐芽的时候了,要是等到莺花烂漫了,春天都要结束了,没啥值得看了。我写这首词呢,就是要告诉大家,别错过了赏春的最佳时期。
一年春好处,不在浓芳,
小艳疏香最娇软。
文人趣味总是和普通人格格不入,要不怎么彰显自己有文化呢?
李元膺说春天最美就是有梅花和抽芽的嫩柳,那是初春时分,倒春寒一来,比冬天还冷,别人都躲在家里烤火,而李元膺却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为了说明自己是正确的,李元膺举了一个反面例子:
到清明时候,百紫千红,花正乱,
已失春风一半。
等到了清明时分,什么花花草草都跟风似的开了,看着这些乱糟糟的妖艳贱货,还有啥心情赏春?
杨柳于人便青眼
初春到底有多好呢?李元膺说,好到没脾气。杨柳见到人就青眼相加,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懂不懂得欣赏自己。
青眼这个词很有趣,属于人一种特殊技能,得勤加练习才能发挥得得心应眼。魏晋的“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就是这种技能的开创者。
据说他见到喜欢的人时,两眼正视,露出虹膜,便是青眼。见到不喜欢的人时,则眼球往上,露出一大片白眼。
青少年偶像男露出阮籍式的白眼
阮籍的趣味就和绝大多数人不同,这辈子除了嵇康,还没几个人真正被他用青眼看过。皇帝想要与他结亲家,他连喝了两个月的酒,整日不省人事,皇帝也只好自觉无趣。这要是换了别人,哪里还会放过这样攀龙附凤的好机会?
阮籍不同于俗的趣味还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以官员身份公开撩妹
人家说阮籍“好女色而不施淫邪”。身为国家高级官员的阮籍,常常去一家有漂亮老板娘的小酒馆喝酒,喝醉就在老板娘脚边躺一会,只躺而已。
人家是平时正人君子,喝了酒撒泼吃豆腐,阮籍是平时风流好色,喝了酒反而正人君子,连手都不摸。
2、以孝子名声蔑视礼法
史书上说,阮籍对母亲特别孝顺,但在母亲的葬礼上,他却违法礼法地吃肉喝酒,别人来吊唁也不哭,醉醺醺地给别人一个大白眼。
3、以名士光环做无聊之事
顶着晋朝年度最佳名士的光环,阮籍却常常做一些世人看起来很无聊的事情。比如研究怎样吹口哨,如果说嵇康的琴是当时弹得最好的,阮籍的口哨肯定也是最佳。王维后来给这二位写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长啸就是吹口哨。阮籍没事还喜欢自驾游,没有目的地地乱走,一直走到前面没路了,他就哭着回家。这简直就是重度精神病的发作。
有一次阮籍登山,在山顶一览众山小的时候,别人最多是吟诗作赋,肚子里没墨水的就大喊几句,可阮籍既不作诗也不大叫,只是自言自语:“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也就是文言版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说完他又哭了。
这句话,后人有不同的解释。有人解释,阮籍是在现在这个时代没有真正的英雄,所以那些凡夫俗子才有机会成名。还有人解释,这句话是说,我阮籍就是个凡夫俗子,居然还能在这个时代出名,可见英雄都死了。
不管哪种解释,这样的登高叹息都让我感觉到了满满的孤独感。阮籍穷途而哭,就像这个时代可以容忍他无视礼法,恣意妄为,却又给他的活动范围画上了一道红线,他也只不过是孤独的狂欢者,带着枷锁的舞蹈家。
后四百年,一个叫陈子昂的登上了幽州台,他的孤独感更强烈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再后五百年,李元膺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一样在零下几度的郊外赏春。他说,世人都不懂,我才是最佳赏春人。什么?你问我冷不冷?一点都不冷啊,我已经被这样的春色迷醉了,全身都跟暖宝宝一样。说完流下两行清鼻涕,别人说,那是这个瓜娃脑子里进的水。
再过五百年,一个叫张岱的公子哥也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样要去西湖看雪,天地一片白茫茫,冷得鸟都不飞了,可张岱就是喜欢这样的冷清,好像整个西湖成了他的私家园林。一个人看累了,猛然发现湖心亭还有一个人在煮酒,那人比张岱还有趣,硬是拉着张岱一起喝酒。搞得撑船的船夫都看不下去了,说,还以为只有张相公脑子进水了,原来还有比他脑子进水更多的人。
再后来有个金圣叹,把自己的种种“恶趣味”都集合在一篇文章里叫《不亦快哉三十三则》,其中有“存得三四癞疮於私处,时呼热汤关门澡之。不亦快哉! ”你们读书人真会玩啊!
这些都是历史上有趣的人。同时他们身上也附着了深深的孤独。
也许,人只有孤独久了,才会变得有趣,才会变得不同,才会发觉种种别人感受不到的快乐。
子曰:“慎独”。
远离人群,才能找到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