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姿态

立秋前几日的傍晚，若有若无的风轻轻打点烈日蒸开的浊热，丈夫邀我们去试试最近在朋友圈里火爆的一家特色农场。根据友人的指点，汽车穿越几个村落后，在越来越窄的田埂里颠簸，我们开始怀疑朋友圈。

终于在稻香草丛间望得一道小木门，门口平整过的田地停着五六辆小汽车。踩着满地沙尘，儿子调侃老爸：“农村长大的人没见过农村吗？”

农场依河搭建简陋的小桥、凉亭、平台、烧烤廊……两位女游客带着小孩正兴奋地踩着农场仅有的两架小艇在小塘内打转；一位提着钓杆走来的大叔望着大红桶拼命爬动的十几只拇指盖儿大的小蟹开心炫耀；一对老夫妇坐在凉亭的藤椅出神地望着夕阳染红的河心；一位工人启动快艇“突突突——”冲开浮水莲的包围消失在河尽头……我们沿着半米宽的水泥道走了个来回，丈夫去厨房兼柜台的草房子点菜，孩子坐入吱吱嘎嘎的秋千撇着嘴轻轻晃荡。难得这时间节点能闲着等吃的我，继续绕着水泥道漫游，深呼吸这不同于城里的自然气息。突然想起最近火爆的一档真人秀节目《向往的生活》，或许店家的灵感就来源于它吧。

远海有台风旋转的天空牵连一层灰白布幕，天边的红在一点点消退，围墙内的野草在水泥道两侧耷拉着头绿得委屈，新栽的几棵大树倒是郁郁葱葱，有风穿过，带下一两片黄叶飘飘悠悠。

目光被一棵修整成圆椎形高挑的大树吸引。“一、二、三、四，”自下而上，由大到小，碗口粗笔直的主干一层层伸出的枝干整齐铺展成圆，繁密向上的枝桠挂满狭长的叶片和一串串绿豆大的小果儿，玉树临风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摸出手机给它留影，调整了几个角度都没能获得它带给我的震憾力。弓下身子，跪在地上，顺着树根仰起头，在灰白辽阔的天幕上，一树笔挺高傲，桀骜不驯，那肆意伸展的身姿，叶果满树不离不弃。奈何一袭枯槁的悲壮褐色绝裂不屈的镶嵌入惨白天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不知道它的姓氏由来，但相信一定是它的美丽招惹了这一场修剪移植。或许买主就喜它满树葱茏缀满红果炫耀舞动在骄阳下，哪怕价格不菲也舍得。可谁怜它，水土不服，日渐消沉，终落得个香殒魂消。料想店家乐意让它以枯绝不羁之势占此一席之地，也曾为它叹息过吧？

脑海突兀浮现那天——世界杯比赛日，恰逢期末监考。课间无聊忍不住刷刷朋友圈，一友人在昨夜边看球边感叹：“所谓知足常乐，意思就是好好工作，天天锻炼，然后要知道看看足球，这样就会常常快乐！世界杯就剩最后四场，错过了就要再等四年哦！熬夜看球熬的是命，换来的是另一种享受……想当年我还是班里足球队的门将！此刻突然想起远在另一世界的我们的队长，愿你在那边一切安好……”

想起他，那个头发三七分，戴着黑色方框大眼镜，会踢足球，会打羽毛球、排球，会唱歌，会主持，会画画，写得一手好字，成绩杠杠的学生会主席。虽不同年级，但因学校活动有过几次接触，他爱说笑话，乐意扛重活，有他在，每项工作总能在笑声中轻松完成。

最后一次见他，应该是他们读大二后的寒假吧，他们一大群人来家里坐，他的阔腿牛仔裤让我笑得直不起腰。我笑他男孩子家竟穿裙装，他笑我乡下人不懂潮流。后来，他们毕业了，听说暨大毕业的他未拿到毕业证已找妥了在广州的工作。就在流火七月的某个午后，另一朋友打电话告诉我说他走了。说是他逮着毕业、上班这间隙和大学同学结伴到海边游玩，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他就这样在众人眼皮底下被一个浪头裹挟而去，结束了余下所有要走的路程。

二十多年了，优秀的他假若还在，他的朋友圈里该会分享多少精彩呢？他的头发也该逐日添白了吧？他的孩子会像他一样优秀得让人羡慕嫉妒恨吗？而世界杯，他肯定是最铁的迷。只是，生命的戛然而止，让他来不及创造书写，就已匆忙合上，让我们再也看不到他和我们一起一点点变老变丑的模样。看眼前这棵枯树，保留这桀骜不驯的姿态，残忍离去，留我们这群平庸者把时光丈量挥霍，毫不知觉地去想象“向往的生活”。

那天的监考中，满脑子挥之不去他灿烂的笑脸，逗笑的话语，还有那遒劲的隶体……一次又一次摇醒考场上睡着的学生，那空茫里带着厌恨的眼神剜痛我的神经，一张张空白考卷，更有甚者竟是满纸率性涂鸦。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呀！假若能替换，让优秀的他自然平安度过这一生，他会为这个社会创造多少价值呢？可眼前这一群群生龙活虎的人儿，该如何培养才能变成他那么卓越优秀的人才呢？

如何去选择界定一份生命的姿态？唉！抬起我卑微的手，尽力摇醒这白天里睡过去的年青人；抬起我怜惜的眼，再望一眼这夜风里伟岸遗立的枯树吧。想起他，想起同学录里他写下的那两三篇诗般的语言：“别老闭着你那富有梦幻的睛眼，人生的太阳不像想象的纯粹只有七彩色……幸福是什么？幸＋福＝幸的福！幸，乃所谓缘份；福，乃吃得饱……”，嗬嗬，难道他早已知道，某年午后我会在田埂河岸一棵枯树前，挠着小腿肚被蚊虫蛰咬的小红包想起他而感慨生命的姿态吗？

“上菜啦！老鹅炖咸菜、当归鸡、爆炒河虾……”店家的吆喝声穿透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