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几粒旧稻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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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米上市了,让我想起了当年轧米的往事。
复读了三年没考上大学的我,经表哥介绍进了一家县属厂当了一名临时工。那家县属厂是一家县油脂化工厂,以轧菜油为主,还有一个轧米的加工厂。
我一开始进去做杂活,与几个老农民一起,什么活都要干。有时在船上做倒菜籽的活,把两百多斤重的油菜籽从麻袋里倒出来,菜籽通过机器吸到车间里。当油菜籽倒出来时,许多灰尘也随之冒出来,一天下来全身都是灰,又脏又累的工作只能咬牙坚持干,谁叫我没考上大学呢。
后来生产厂长了解到我是一名高中生后,安排我到业务组做司磅员。船上的菜籽吸到大漏斗里满后称重记好后放闸门。另一个大漏斗满后再称重,一替一换。感觉这个工作轻松多了。
大约做了半年后,油菜籽收购得差不多了,其他临时工都被辞退了,生产厂长说:“小徐,我们的米厂开始轧米了,你留下来去米厂做吧。”我想虽然临时工工资不高,只有36元一个月,总比在家里吃闲饭强吧,便答应了厂长。
米厂不在油脂化工厂内,在镇下塘小河泾岸边。父亲知道我去小河泾旁的米厂上班了,说:“你去买辆自行车吧。”他把我做了半年的工钱全部给我。当时好一点牌子的自行车(如上海的凤凰和永久)很难买到,我买了一辆大桥牌自行车。骑着新自行车上班,我感觉好开心,似有一阵春风吹入我心里,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与我搭档的是小玲姑娘,长得白白净净,梳着两条辫子,她是木渎人,住在单位宿舍里。我和她一个上白班一个上中班,我说:“你上白班吧,我来上中班。”因为小河泾在镇上下塘,走夜路不安全,我白天可以去承包责任田干活。
来到米厂,只见小河泾浜里停满了来自附近村庄的船只,船上装了稻谷,他们都是来轧米的。我负责称稻谷重量和放米。称稻谷我做到绝对准确,对待前来轧米的每一位都一视同仁。称重后马上开磅单,单子一式三份,一份给他们,一份给会计,一份留底。他们拿了单子到会计那里付钱,具体付多少钱,我并不知道。
稻谷倒在输送带上,输到轧米的机器里,机声隆隆,仿佛是一场热闹的乡村集市。一会儿大米从机器里流出来,他们用蛇皮袋套在漏斗口上。有人握了一把大米看后说:“这米轧得真好,亮晶晶的。”有人递给我香烟,我说:“不好意思,不抽的。”他们硬塞给我放在桌上,我都给了轧米的师傅。
有一次,舅舅家的表姐来轧米。舅舅在我刚读初中时就过世了,舅妈不太会做事,儿子又傻,全靠表姐照顾。看到表姐,我连忙叫她等一会儿,让我放完米来帮忙。表姐说:“建平,倷哪亨在这里做生活?”我说:“本来在油化厂,调过来的。”我帮表姐把稻谷从船上掮下来,马上在磅秤上称好了重量。表姐去付钱,我把稻谷倒在输送带上。轧米的师傅说:“小徐怎么还帮人家倒米?”我说:“是我舅舅家的。”表姐轧好米,满心欢喜摇着船回去了。
在轧米厂做了三个月,做到元旦我被辞退了,因为他们厂里要到隔年收油菜籽的时候再找临时工了。
那时我们村里也有轧米机的,是单台的小机器,在灌溉站旁,离村子有一段距离。每当水稻收割脱粒晒干后,母亲就叫我到村上的灌溉站去轧米,尝尝新米的味道。
把麻袋里的稻谷放在小板车上,推着板车在渠道上走,虽然有点吃力,想到有新米吃,脚步竟轻快起来。
到了那里,里面有很多轧米的村民,只能排队。开轧米机器是我们村上隔壁队里的毛男,他的女儿和我大姐是小姐妹,到现在还来往的。毛男叔说:“等一会儿,今朝轧米的人多。”大队里的村民一般都认识,他们会互相帮忙,先把稻谷倒在山笆(小型柳条筐)里,然后提给毛男,他把稻谷倒在漏斗里。一般要轧三遍,第一遍粗碾去壳,去除稻谷最外层的坚硬谷壳,得到糙米;第二遍中碾去皮,通过适度摩擦去除糙米表面的米糠层,保留胚芽;第三遍精磨抛光,使米粒表面光滑,呈现晶莹透亮的质感,同时锁住米香。最后轧出的米晶莹透亮,村民们闻着新米的清香味,想想辛苦种田也值了。
后来老村庄拆迁了,有好多年没种田了。稻谷飘香的日子里,又想起了轧米的往事。那时的轧米房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大人们扛着麻袋排队,轧米机的轰鸣声里,夹杂着谈笑声和稻壳的簌簌声。拆迁带走了村庄,却带不走那些在稻香里发酵的往事,它们像一粒粒未碾碎的稻谷,藏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