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意的安慰
不如意的安慰
万里兄：
此刻忙完了吗？还有没有焦头烂额？心里是不是还在隐隐作痛？
想打电话再问候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深居简出的人荒废了社交，也荒废了语言。
回想起那天你打电话过来，我正在等公交车。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深感意外，也有点惊喜，毕竟正是无聊，有人说会儿话挺不错。
你问在做什么，我就很详细地汇报了。朋友的关心于我来说，就是贪吃的孩童得到一块意外的糖果。
吃了糖，当然没有忘记问问缘由。
你平常很忙，不会没事打电话骚扰悠闲之人。于是，我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事。
你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说什么此事不说也罢。
虽然直接表达出你的矛盾心情，但是也点燃听者的强烈好奇心。
我提高嗓音抱怨不满，说你这样不对，必须要说，还问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反正我每次给你电话都是在咨询事情或者找你帮忙。
人情要还的。
记得我家安那年突然生了大病，当时我晕头转向，整夜流泪。除却告知父母亲人，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朋友。但是第二天从医院回家，决定打电话告诉你。原因很可笑——怕家里钱不够，提前向你吱声可能要借钱。
遇到困难，往往会想到有钱有势的朋友，那样更容易从困境中脱离。你瞧，即使平常表现地十分闲云野鹤，落到地上还是一个势力眼。
你正在告诉我遇到的事情，公交车恰巧来了。刺耳的刹车声中听到两个字“人命”。
“什么人命？你摊上什么人命？”心里突然一紧，匆忙上车，抓住吊环，手机恨不能开成免提，只能使劲按到耳朵上。
“我的工地上出了事，一个工人意外触电死亡。”你的声音尽量表现出平静。
“啊？怎么回事？有保险吗？”深感保险的好处，所以它立刻到嘴边。
“问题的关键就是这里。他刚进公司，还没有办好手续。没有保险。”
“那你得自己赔偿了。协商了没有？”这些程序多少懂一点。
“那边的父母也很有钱，不过还是要我们赔偿140万。”
“哦，140万对你来说，损失蛮大的。不过，就当是买个教训了，以后没有办好入职手续的就不能让他去工地或者做任何工作。”
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是多么不会安慰人。这样的道理你当然已经明白了。只是，除了重复这个，又能说什么呢？
“是啊，以后必须这样。这个娃刚毕业，没有做过任何工作，天天在家玩着。亲戚拉他进来，说学点东西，才几天。”
“哎，真是可惜。他的父母肯定也很难过。”
“是啊，我天天为这个事情跑来跑去，一个星期了，心情很烦躁。摊上这样的事情，咋可能睡得着。”
“你找法律顾问了吗？”我们一个同学是小有名气的律师。
“第一个告诉他，否则不晓得咋个处理。”
“哦，那就好。依法办事就行。这个事情全部由你负责吗？”
“公司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不过，为了长远考虑，我自己一力承担。这样对领导来说，可能好些。”
没想到你愿意做背锅侠，真是敢于担当。我很佩服。给你说说老家的事。
“父亲在老家翻房子，结果请的工人自己从房子上掉了下来，摔伤了。他在医院伺候着，陪了几万块。……”
正在说着这事，你直接打断了我，似乎不想听这样的事情。也是，这样的小事跟你现在遭遇的比起来，不值得一提。
自问：到底会不会安慰人呐？
了解到你心情不好，我说晚上请你吃饭。
你推辞说近日不行。必须得找个庙子拜拜，除了晦气，再一身干净地和我们聚餐。
“对，对，对，求个心安。那你忙完了再联系我，一定请你吃个饭。”
“好的，就这样，再见。”
“再见。”
放下电话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深感自己没有做好，没有安慰到你。不知你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有没有感到放松或者好过一点？
以我的职业背景来说，当然明白最好的安慰就是一声不吭地倾听，全身心集中到你所说的话，体察你的心情，与之达到共情。
但我却至始至终在给你建议，提醒你该注意的事情。有真正感受你的心痛吗？
我的大部分脑细胞都在为得知一件新奇的事情而兴奋着。
晚上把这件事告知了家人，他们都在为你的损失而可惜。朋友当然要站在你的立场。
然而睡觉时，辗转反侧，我想到更多的是那个可怜的孩子和他的父母。
生命未曾绽放就匆匆凋零。他该是多么遗憾。
辛苦养大的孩子突然间就没了。他们该是多么伤心。
即使拿了那些钱又如何？
想要触摸的温度再也触摸不到了；想要看到的笑容，想要听到的声音，想要闻到的气味……独一无二的、世上仅有的属于父母的最珍贵的财富已经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剩下的生命时光里，他们不得不驮着悲伤的蜗牛壳，步履蹒跚。
朋友，原谅我为他们难过，甚于为你。请允许我为这个从你口中得知的、已逝去的生命默哀一分钟。
最后，衷心希望你的事业顺顺利利，红红火火。
愿每一位与你相遇的人都获得灿烂前途。
等你来喝酒！
林薄荷
2018年6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