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最初知道史铁生老师,还是在上学时期。课本上的一篇文章《秋天的怀念》,文章里说到——母亲小心翼翼地哀求我去北海公园看菊花,当时我还不是很理解。可是读到当天晚上母亲被乡亲们送去医院,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我泪流满面,为那份伟大的母爱。现在读来,更是泣不成声,当然这也因为我作了母亲——养儿方知父母恩,除了深切理解了母爱,还有作者心中那种最深的悔恨和遗憾。
最近读了《我与地坛》,如果说感受最深的话,那就是作者坐上轮椅后,与内心的对话,对人生的思考,对生命的思索,与命运的和解,就是最后他说——扶轮问路。他明白了,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上帝创造了无限种命运,就因为你碰上的这种不可心,你就恨他吗?这种不可心的命运轮在了别人身上,你就会松一口气吗?所以尼采说“要爱命运”,爱命运才是至爱的境界。正是因为有了如此至爱的境界,所以史铁生才会留下如此有力量,有温度,又让人通透的文字。
一、心有不甘,拒绝还是接受
史铁生18岁插队,20岁时在父亲的搀扶下走进医院,那时他还能走,虽然走得艰难。即使如此,他当时进医院的时候,心里依然有这样一个念头:要么好,要么死,一定不再这样走出来。可见,他是无法接受自己在生命力最旺盛的年纪遭受如此残酷的打击的。那时他还乐观地给自己的病一个治愈的期限,十天,一个月,即使三个月也可以。谁料想,病情不断加重,直至他的双腿彻底背叛了他。他在医院的时候终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心里先是完全的空白,随后由着一个死字填满。二十一岁过去,他是被抬着出医院的,这是他进来时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他没有死,也再不能走,他对未来怀着希望也怀着恐惧。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感觉命运太残酷,太不公,让这样的厄运降临在自己头上。关键前二十年的岁月,史铁生太优秀了,堪称“全能男神”。他不但作文写得好,还会朗诵。他喜欢物理,懂无线电,还是个运动健将:乒乓球、排球、篮球样样精通,尤其擅长80米跨栏,参加比赛,轻松拿下第一名。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如何能承受失去双腿的痛苦。据说,他三次自杀,但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并得出结论:确实,你干不过上帝。在《秋天的怀念》一文中,他写道,自己双腿瘫痪后,脾气变得暴怒无常,会莫名其妙的摔东西、会拼命地捶打自己,他的生命充满了矛盾与斗争,直到他无意中进了地坛。
二、“走”进地坛,逃避还是寻找
史铁生写自己与地坛的结缘,带着一种宿命论的意味:"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他说“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他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最初他仅仅是把地坛当做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
他去地坛,就像别人上下班一样,所以对于地坛中的环境、景物,他早已烂熟于心、每一处角落、甚至每一株花草他都毫不陌生,因为差不多每一寸草地上都有过他的车轮印。地坛给他的感觉是荒芜但并不衰败,所以这样一种环境也会影响到史铁生。他写道:我会一连几个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几年之后,他才弄明白: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他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的想法解救了史铁生,也给我们很多人醍醐灌顶的感觉。
地坛里生机勃勃的景物给作者以力量,地坛里为数不多,但依然称得上形形色色的人,更是让作者明白——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应该是在文革中受到伤害的夫妇俩,热爱唱歌,但技术不算精到的小伙子,总是错失机会的长跑家,漂亮但不幸的小姑娘,还有承受比儿子加倍的痛苦,脚印遍布地坛每一个角落的,作者那伟大的母亲……
三、众生百态,无圆满可言
史铁生在好运设计这一章,写得非常有意思。他说,你在背运的时候,不妨随心所欲的设想一下自己的来世——良好的家世,优越的先天条件,顺遂的成长经历,称心的工作,圆满的爱情和婚姻。这应该是我们所有人的追求了吧。如果我真的能拥有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呢!可是,史铁生就是史铁生,他的文字总能直击心灵。如此称心,如此顺利,如此圆满的爱情和婚姻,得来的又是如此轻而易举,你真的可以感受到幸福吗?生活中没有挫折,没有坎坷,没有望眼欲穿的期盼,没有撕心裂肺的煎熬,没有痛不欲生的痴癫与疯狂,没有万死不悔的追求与等待,当成功到来之时,你会有感慨万端的喜悦吗?所以好运、幸福显然不是一种客观的程序,而完全是心灵的感受,是强烈的幸福感。而那样的好运只是舒适,只是平庸罢了。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你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对了,就是过程,我们要从目的转向过程,从对目的的焦虑转向对过程的关注。
基于这样的认知,我们再去看史铁生《记忆与印象》中描绘的众生形象,终生不辍劳作但依然受地主成分影响的奶奶,面目模糊的二姥姥,人形空白的姥爷,叛逆者舅舅,遭人笑话穿花裤子的八子,怕后妈打她不敢回家但仍躲不过一顿暴打的珊珊……芸芸众生,哪有圆满可言。可正是因为不圆满,他们那不屈服于命运的傲骨,才显得更为可贵。人就是从苦难中提取出幸福,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四、与命运和解,与自己和解
曾经,地坛是史铁生栖息心灵的静地。所以,后面史铁生说,想念地坛主要是想念它的安静。却并非无声的安静,并非与世隔绝的安静,而是心的恒久而辽阔的安静。他在地坛写东西,在写作时仿佛回到了生命的起点,仿佛灵魂最初的眺望。有人把这称为“写作的零度”,我们还是需要借用笔,时不时回归到零度,重新过问生命的意义。因为人太容易在实际中迷失自己了,常常因为目眩神迷而忘了原本要去哪里。所以史铁生在写作中追寻,他认为零度这个词用的真好,一是说生命本无意义,零嘛,本来什么都没有;二是说,平白无故的生命他来了,是何用意?虚位以待,来向你要求意义。一个生命的诞生,便是一次对意义的要求的荒诞感,正就是这样的要求,所以要看重荒诞,要善待他。此时的作者应该是心灵通透的,他站在更高的境界里看待生命。在那里,他看到,地坛一天天在风雨中放弃了昔日荣华,却更加的草木葳蕤,生机盎然;老柏树历经无数春秋寒暑依然不为流光掠影所迷,镇定自若。这是一种柔弱的美德,放弃强力,放弃跟命运硬刚。选择接受,选择柔弱的和解。这不是软弱,柔弱是博爱者才能有的境界,这是信仰者仰慕神恩的心情,静聆神命的姿态。在写作中,作者把一切阴暗、污浊、畸形、歧路,都重新放回诚实的内心去检查,避免让伪劣的心魂流布。所以当内心变得安静时,就没有必要再去地坛,因为地坛就在我心。此时的史铁生,已经与自己达成和解,这过程虽然漫长而艰难,但终是到达了。
而今天的人,一有事儿,我们就要去寻求一片宁静之地(出去旅旅游啊,购购物啊),却不知,如果只依靠那宁静,而不在自己的心灵深处追问,慢慢只会养成喜静厌动的毛病。我们的心灵不成长,遇事依然茫茫荡荡,就像阳明先生说的,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以循理为主,何尝不宁静;以宁静为主,未必能循理。
史铁生真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心灵巨人",生活给了他如此多的苦难(21岁,双腿彻底告别自己;26岁,母亲去世;30岁,患肾病;48岁,确诊为尿毒症;59岁,离开人世,捐献了自己的器官。),但他笑对人生。他称自己: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乐观又豁达。他的文字舒缓自然却又感人肺腑,不加修饰却又用情至深。人们喜欢用"向死而生"这个词来形容他,说一个人的身体若无法行走,那他的灵魂一定走得很远。只要你去读一读史老的文字,从那敲击人心的字字句句中感受他细腻而强烈的情感,你就会发现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辛。他用一种平淡如水的方式向人们倾诉生命,却又从心底与生活做着顽强的抗争。他说——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却不是哀凄与抱怨,而是一种心灵的通透与接受。
他的文字让每一个读者都生出无限的力量,让我们都爱上帝给予自己的命运,去经历,去感悟,去超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