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系治愈者13 荧光粉色的上弦月
我知道自己正脚步轻盈地走在一座山头,山脉连绵不绝,但满眼全都是绿色的草坪,而且修剪的极为整齐,是谁能把整座山脉的草坪都打理成这样呢?山上怎么会有高尔夫球场一般的草坪呢?
明明应该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可此刻我又觉得如此放松,轻轻一踮脚尖,身体就飘了起来,很快就升到空中,我低着头看着满眼的绿色。
我不是应该有恐高症吗?
可是我却可以自由自在毫无畏惧地在空中翻着跟头,阳光猛地整个翻下来,像被温润的橄榄油包裹住一般,我心满意足极了。
突然,毫无征兆,我就开始下坠。
我能感觉到风声在我耳边飘过,我的头一定会重重地摔到地面的。
下落,下落。
马上就要碰到了!
我是不是会被摔成一团软软的云朵,重新回到空中呢?
我猛地睁开眼睛。
我的头胀的厉害,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
家里一片狼藉,摆在电视机柜前的几本书莫名其妙地躺在房间地板中央,花盆倒了两个,还有一罐液体香薰可怜兮兮地撒了一地。
我的目光移过去,落到我那靠在地上自己一见钟情立马买下的沙发上。
小一的屁股坐在沙发上,上半身却歪歪扭扭地躺倒在一边,头重重地垂下去。
“啊!”我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
我记得有一次我妈在我早上关着灯睡眼朦胧刷着牙的时候突然探出头来对我一笑,吓得我惊声尖叫,那一次的分贝和现在不相上下。
小一醒了,他很慢地用手托着把脖子回正,看着我。
“怎么回事?”我呆若木鸡了10秒钟后问。
“你不记得了?”
我全身迅速通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打电话给我以后,我过来看到你在家门口脸向下趴着,手里还拿着钥匙。”小一转动着脖子。“我帮你开了门,你进去之后又无意识一样乱爬了一通,然后开始呕吐。再然后,我就把你直接扔到床上了。”
打电话?
我昨晚去干什么了?
“你昨晚去干什么了?”小一的问题把我拉回现实。
我坐在床边努力思索,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而且好奇怪,你的呕吐物,都是荧光粉色的。你看。”
小一站起来走到客厅的某个位置,示意我过去一起看,他看我呕吐物的样子就好像自己是一起在研究蚂蚁的昆虫学家一样,我犹豫着是不是要真的过去。
“真的哎,全都是荧光粉色的。”
就像昨晚有人在这里撒过荧光粉色的尿液一样,地上随处可见一摊摊小小的呕吐物,但因为是这种颜色,倒显得完全不恶心了。
我抬头看着他,知道自己正是满脸困惑的表情。
“你应该是被人下药了。”
“下药?”
“嗯,你还记得自己有什么症状或者反应吗当时?”
我摇摇头,昨晚的事情现在就像外面的风筝一样,不切实际一般地飘在高空俯视嘲笑着我自己。
“走吧。”
“去哪里?”
“去超市买拖把和抹布啊。你这里总要打扫。”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想睡觉,但是不知道你被下了什么药,我觉得你还是跟我出去走走会比较好。而且,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
小一把厚外套往我身上一罩夹着我出了门。
我们一起把家里打扫完毕又出去翻过天桥吃了晚饭以后,看看手机,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在商场买好所有该买的东西,小一倒是没有像我预期的一样骂我懒:家里连块抹布也没有,平时家里也不收拾,更不要提做饭这件事了。
植物杀手,料理白痴。
这八个字就基本上可以作为我的自我介绍了。
那些他给我洗好擦干的盘子,全部都被我踮着脚塞到厨房上层的柜子里去,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倒是我在走过家用电器那一层的时候,我走到家用的电气小壁炉前就自动步速放慢多看了几眼。
“想要这个?”
“在我妈妈家有壁炉...有点壁炉上瘾...不过现在的公寓太小了,没办法弄......”
“那我给你买一个吧,今天我还可以帮你搬回去。”
“这多不好意思...你都没正式去上班工作。小姐姐不能让你买单的。”
“小姐姐明明很想要的样子啊。”
“...”
“咦?你怎么脸红了?”
“哈哈,污了一下刚刚...”
“你现在脸好像苹果头。”
“哎呀走了啦。”我伸手去拉他。
“不走。让你继续上瘾。”
他淡淡地说,然后就丢下我快步走到一堆壁炉中间去了,我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试图阅读到他此刻的表情。
最后我挑了一个样子小巧外形又没那么方正的小壁炉,虽然火苗像是纸上用蜡笔画出来的一般,但只要是能自己发热的小物件,我都从心底喜欢。
我们沿着高架慢慢地走回去,蒙着淡淡薄纱一般的夜空中挂着一轮上弦月,飞驰的汽车在头顶不断滑过,每时每刻这个城市都永远充斥着各种忙碌,好像夜晚橙黄色的路灯都会发出响声,毫不留情地就掩盖住了树叶在风中摇曳的沙沙声。
小一走在我的身边,此刻也不说话。
我很想谢谢他为我做的这一切,到现在我都在努力回忆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越想伸手去抓住一些细碎的片段,就越觉得头痛欲裂。
走到我家的那栋楼下,小一站定。
“我...你今晚会好好的吧?”
“嗯嗯,没关系。”
不知为何,此刻应该是能致谢最好的时机,我却觉得舌头打结,总觉得这几个字说出来十分僵硬,怪不好意思的。
“...我一直想问你,那一晚你的样子...你那荧光粉色的呕吐物...我觉得你被人下药了,而且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那个药就是俗称roofie的氟硝西泮。”
我睁大双眼。
“那一晚,你是不是感觉双腿无力,到后来腿完全失去了知觉?”
我转过头去看着黑暗的楼道,猛然间,我浑身发冷,像是脚下的水泥地突然裂开,自己掉入深不见底的不知名的奇怪海洋里去,透不过气又无力挣扎。
我回忆起来了。那可怕的在我最后失去知觉前的那几分钟。
我跌倒了,趴在自家门前,却感觉怎么都站不起来。
突然我像是听到有一个部队的人马上楼急促又一致的脚步声,我凭感觉知道他们是来抓我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简直要震破我的耳膜一般,可我怎么都站不起来。
站起来啊!站起来!我简直要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了。
但是我还是看到他们向我逼进了,他们全都戴着奇怪的白色半面面具,眼睛一片血红,而且...手上拿着泛着银光的电锯。
“啊!不要啊!不要不要!”我拼命大喊。
然后我惊恐地发现,我除了眼珠能转动,身上已经没有一部分能够受自己控制了。
但他们已经在测量我的双腿了...
电锯离我越来越近...我似乎都能马上看到自己的皮屑飞在自己眼前。
我哇地大叫起来,蹲在地上。
“你是不是想起那天晚上的片段了?”小一蹲下身子捏住我的肩膀。
我点点头,手指间都是泪水。
“roofie有很强的致幻性,能把人在服用它时刻的情绪放大几百倍。你一定是看到了让自己非常恐惧的事吧。”
我点点头,放声大哭,试图把那个片段描述给他听。
那种感觉就像打入体内在全身循环着的恶魔一样,流过你的身体,吸取走你全身所有的快乐,只剩下一具泛着黑光的躯壳。
我浑身发抖,难以抑制地大哭,整个人都崩溃了。
“走,我们回去。”小一搂住我。
我在泪水中瞥见那一弯上弦月,淡淡地也似乎散发着荧光粉色,此刻的我却觉得这副画面忧伤极了。
“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在楼里玩耍,差一点被一个很古怪的少年带走。至今我都记得他的样子,还有脸上的那副表情。”
冷静下来的我身上披着毛毯,手里是小一给我泡的热茶。
“对不起,也许是我不应该刚刚和你提及这个事的。”小一很自责。
“但我也想知道是究竟怎么回事。”
“那一晚我来了以后,你睡着以后,大概是在半夜吧,你却突然坐了起来。你还记得吗?”
“真不记得了。”我苦笑了一下。
“你脸上很是苦闷,闭着眼睛说,我不想做治愈者,我好烦,为什么爱着别人这么普通的一件事自己都没办法,神灵我恨你什么的。”
“...”
“然后你好像又骂骂咧咧了几句,又躺回去睡着了。”
我看着地板。
“为什么不能爱着别人呢?”
“没有这个体质。”我转过身去。
窗外的月亮似乎被对面的大楼完全遮住了,我松了口气,偷偷看着对面那栋楼在收衣服的女生,想象着她在房间里和宝宝玩耍然后和老公看着电视睡去的样子。
小一从后面抱住我,我一惊。
“今晚,请放下一些倔强。把我只当成另外一个和你是同类的动物,此时此刻,我们是这个世界上仅存下的两只了。就以这样的心情依偎着我吧。”
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打开了那有着蜡笔火苗的小壁炉,我转过身去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闭上眼睛,热气原来也有声音,感觉温暖渐渐从身体中央传到指尖。
“路上小心啦!”妈妈和外婆照例坐在沙发上喝茶,头也不回地对我挥挥手。
我关上门以后照例翻开包想看一下有没有带钥匙,等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路的尽头好像站着一个人。
我向他站立的方向走过去,这是一个很瘦很高的男人,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为何,怎么走都走不到他的身边。
在我离他还有20米远的地方,他回过头来了。
黝黑的皮肤,有些凹陷的脸颊,他对我露着大颗的牙齿笑着。
“爸爸......”
“嘘...”他对我做了一个声音要轻的手势,又轻轻移开身子,有一只白色的肥猫睡在阳光底下。
他的面前有一个小小的画板,但上面并不是猫咪,倒是一颗大树,每一片叶子都是不一样的颜色。
我的目光好不容易从画上移开,却发现爸爸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路了,我急着追上去。
“爸爸!”我忍不住大叫一声。
他回过头来,对我招招手。
就这样,他往前走,我追着他,但不知为何,我们之间总是有着难以打破的20米距离,无论我怎么努力追赶。
“爸爸,为什么你喜欢乌龟?”我听见自己突然发问。
我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话?见到自己从未见过的父亲,不是应该很生疏嘛?可我却觉得胸口在不断地涌出问题。
“喜欢它们眨眼的样子!”他回过头来倒着走,路过一株樱花,对我大声说。
“爸爸,冬天的时候应该干什么?”
“穿大皮靴踩大冰块!”
“爸爸,我们每个周五晚上应该干什么?”
“来一场摔跤比赛!”
“爸爸,有男孩子欺负我怎么办?”
“我们一起半夜溜进他家里,往他家的马桶里塞草纸!”
“爸爸,理想的早餐是什么?”
“寿喜锅!”
“爸爸,画什么东西最有意思?”
“你妈妈的脸!”
“爸爸!”我停下脚步,泪水夺眶而出。“爸爸!你不要走了呀!”
他也停下来,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悲伤,我眯着眼睛,试图看清他的所有,好牢牢记在心里。
他对我喊:“不要责怪神灵!命运的一切都有自己的意义!”
我闭上眼睛,泪水滑过我的脸庞,一阵温暖的微风吹过。
我睁开眼睛,爸爸已经不见了,天也黑了。
前面突然出现一家店,是那么熟悉,荧光的标牌在那里发着光。
标牌上写着五个字母:POACH。
我猛地醒过来。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梦境啊?
我的脸上还有泪痕,但我脑海中全是那个荧光标牌。POACH,酒吧,那个男人的脸...我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
我一把抓过手机,翻到那个委托人的微信,发了一个“你好”过去,却显示对方已经不是我的好友。
我翻到她之前打给我的手机号码,显示此号码为空号。
我一把翻下床,赤着脚打开房门,看到桌上整齐地放着白色的盘子。
是自制的法式土司和炒蛋,里面看得到火腿和洋葱,土司上面撒了一层细细的糖霜,还有一碟小小的枫叶糖浆。
旁边是一张小字条。
“人生的一半是早饭。”
这是日本某个前偶像的名言,我曾经复述给小一听过。
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把盘子拉到自己面前,大口嚼了起来。
我戴着口罩站在红绿灯路口,搜到了POACH的地址,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晚想要再来一下。
这件事情,实在是让人太费解了。
穿过十字路口,拐进一条小路,POACH不起眼的门在一家小小的烟草店边上,往下走,就能看到那个荧光的标牌。
我小心地站到不起眼的角落,有点紧张地摸了摸头发。
扫视着所有的客人,突然,我的心提了起来,我忍不住马上转身。
是那个男人。
我深呼吸五次,慢慢地回过身去。
他翘着二郎腿和对面的长发女人说着话,抬着整张脸如此认真,和那次在我对面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而这个女人,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她究竟像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