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碎片
郑重声明：本文参与“宁静轩”征文活动，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在我妈妈家里，摆放着一张小课桌。课桌不及半人身高。坐着，我的下半身永远不能伸直。
可就是这么一个方寸之地，却是我小时候的专属地方。坐在凳子上面，往后一躺，穿过一根根铁柱看向后面的旧式窗户，前方便是无尽的清朗天空。
我的窗台正对着整片平房，放眼望去，视野开阔。近几年地产兴旺，离我家几十米远的马路对面，所有建筑物早已铲平，重起，换成了面目一新的超市和街铺。
而我家在马路的这一边，一河两隔，云泥之别。
从我出生以前到现在，房子已然老旧，外层白灰刷了一层又一层，旁边的邻里换了一批又一批，房子和地皮始终得不到开发商的青睐。天长日久，成了周边一处独特的古老风景。
甚至是我窗台前的这片平房，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目之所及皆是红砖青瓦。
年三十那会儿据说还有剧组前来拍摄，为的就是取景这些复古风格。那瓦砾看着是干净的，可仔细瞧去，边缘仍旧长了不少的青苔。骗得了新人，骗不了旧人，岁月它没少留下痕迹。
以前住在这个房间时，我总会有事没事地踮起脚尖站起来。小的时候身高不够，又不敢站在凳子上，就只能用这种方法，跃过小课桌往下看，看看那底下平房的天井到底有人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期待着什么，只记得每次从上往下看，人没看到几个，却总能看见几盆郁郁葱葱的植物，偶尔还带着几朵盛开的小红花，煞是好看。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心满意足地把头往回缩，坐回原来的凳子上面，往后躺去。看看前面的那一片天，四周只能听得见蛙鸣，一如我的内心：宁静，如水。
我的爸爸原本是体制内的员工，顶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八十年代曾经春风得意。是最早一批拥有“大哥大”“BB机”的一群。可后来因为大环境所迫，“下岗”了，他的脾气开始日渐古怪。
上了初中的我因此从小时候的活泼开朗，变得郁郁寡欢。曾经叽叽喳喳的小鸟，像忽然间住进了布满铁条的笼中，束缚着，不得自由。
那时的我有着很多不知道向谁道明的情感，既不得启齿，就只能在心里埋藏。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很多的情感在懵懂中逐步显现，却怎么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每天晚上，只要心不静，我就会什么都不做地坐在这个书桌前，瞭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或许眼神并没有什么焦点，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无边的大海，激不起一点浪花。
无数个凌晨，爸爸妈妈都睡了，整个屋子只有我的房间还有一丝亮光。或是看书，或是写字，或是发呆……只要坐在这里，总能享受着前方的温柔。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稍微有了可以扩张的地方。
这个时候，课桌不仅是我的伙伴，还是心灵的栖息地。
我于是把心里面的无数的秘密告诉了它。
大家只知道它有个大大的桌面。可父母不知道的是，它的中间是一个大抽屉。表面看上去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无关重要的文具。可实际上，这里面藏了我一本非常重要的笔记本。
小的时候我自诩聪明，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故此把它藏在了这里。
笔记本是硬皮抄，四角已然范起，颜色已经陈旧，上面还依稀看得出用笔尖戳出来的一个个小洞。
封皮上的图案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最具代表性的动漫人物“美少女战士”。身上的水手服尽管放在现在，仍然很是时尚。只是再次看到她，心里总会涌现出一些不好的情绪。她那鹅黄色的裙摆早已被磨成了白色，是名副其实的“白折裙”。
左边的封脊由于多次被人翻阅而变得不堪一击，现在只靠两三条双面胶维持着它的体面。
最让人注目的大概是最右边的一把小型金属锁。带着密码的小锁头已经生锈，与它匹配的小钥匙就扣在了边上。数字显示着喜庆的“666”。
把钥匙放进匙孔，轻轻转动，“咔嚓”一下，笔记本应声而开。
没有期待，里面都是一些压得平平的破碎纸张，一页一页的，页数乱七八糟。它们被我用透明胶粘了一些，更多的一些是找不到“同伴”的，只能形单只影地躺着。
上面的文字曾经是我的青春，我的羞涩，我的困惑。可那破碎的纸张却记录着我的千疮百孔。以前每翻开一次，喉咙就哽咽一次。
如今沧海桑田，再次翻开。看到那锈迹斑斑的锁头，以及浮于心中的文字，好像已经没有那么惧怕了。
本以为这些尘封的笔触可以像秋天的黄叶，一片叠着一片，经历岁月沉淀，所有旧事跟随泥土深种，永远埋于底下。可世事就是如此出人意料，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它越是容易发生。
这个被我珍之重之的笔记本，那时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被我的亲人以那样的方式践踏。
“你说她写这些东西都干什么？太丢人了！”放学回家，从他们紧闭的房门中，透出父亲低声怒吼的声音，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别这样，慢慢教，可能是被同学带坏了。当初就说要择校，你看看现在，唉……”这是母亲的声音，她不是一贯都宠着我，为我骄傲的吗？为什么也会发出这种叹气声？我不明白。
直到我走进自己的房间，看到原本应该躺在抽屉里面的笔记本，上面的锁头被人撬开了，支零破碎地放在书桌上的情景。窗台的风悠悠地吹着，写满文字的书页在风中翻起了一遍又一遍，一如当时看到这个情景的我。
我记得自己当时浑身都是颤抖的，那个时候就像我的衣服被人无情地撕碎，赤裸裸地站在那里被人“欣赏”，或是“嘲笑”......泪水决堤，我不知道该如何捡起碎落一地的自尊。
随后我拿着笔记本，冲进他们的房间，大吼大叫。
“你怎么对我们说话的？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看看你的东西怎么了？反倒是你，你看看自己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初中就开始说什么喜欢，暗恋，你害不害臊？！”父亲劈头就是一顿痛骂。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心中的委屈。所以我只能用自以为最舒服的方式解脱。
用颤抖的双手，拼了命似的，最狠最快的方式胡乱把整本笔记本疯狂撕碎。我当时的样子一定非常狰狞，眼睛一定充满了血红，脸部一定完全扭曲，呼吸一定异常艰难......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反正我就是知道！
现在，它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面前，仿佛过去的一切，都与它毫无关系。你难道不记得了吗？是谁把你捡起来的？又是谁把你一张一张拼起来的？
你怕是不记得了吧？不然你不可能还如此淡定地在这里待着。你应该离我而去，或是躲在哪个我不见得的地方，慢慢舔着自己的伤口。
可是我记得。我记得凌晨，我偷偷打开门，从门口的垃圾桶里，把你一点点的捡起来；也是我，边流着眼泪，边擦着鼻涕，把你一点一点地拼回来……虽然有很多已经找不到，也拼不上，或者纵使拼上了也有裂痕，可不管怎样，你就是我，我不能让你在那个肮脏且孤冷的地方，独自寂寥。
都过去了，轻轻舒了一口气，轻舟已过万重山。
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写出来，证明记忆中满目苍夷已经过去。尘封的笔记本现在不又好好地躺着了吗？只是在这个偶然的一天，被我不经意地翻了出来而已。
每个人都会有某些不愿被记起的尘封记忆，看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事件激发起，回想起。也许是在某次宴席间，也许是在某日的旅行时，也许是在某天的工作中。可不管怎样，当你记起的时候，没必要羞耻，也不需要逃避，虽然那些过往可能记录的是我们曾经的幼稚。
所有这些好的，不好的，皆是我们人生组成的一部分。留着，就像镜子，时不时照看一下，也是好的。
就像现在，用文字记录着自己的一点一滴，那些在脑海中偶尔出现的一些回忆的碎片，如此，而已。
回忆的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