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再无四月天

——写在林梁故居 “太太的客厅”被拆除10年续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你是人间四月天》

“等到海棠花再开的时候，我依然在你的身边........”

在北京同仁医院，已经病重的林徽因用微弱的语气对梁思成说了这样的话。感性的诗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是希望能陪同丈夫看一眼那棵在北总布胡同的院子里，自己亲手种下的海棠树。

林徽因在院中

四月是花开的季节，海棠花开，她却没有等到。1955年4月1日，著名建筑学家，诗人，被誉为民国第一才女的林徽因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享年51岁。

早在2009年7月，位于北总布胡同三号院，也就是后来的北总布胡同24号院的梁思成与林徽因故居在无视梁思成女儿梁再冰和北京众多文人学者的强烈反对，在未经过国家有关文化保护单位的允许下，遭到华润置业旗下开发商违规性拆除。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这座始建于上世纪，经历了70年风雨的“太太客厅”连同周围24间院落被彻底的夷为平地。

北总布胡同24号院被拆除

如今，近10年过去了，这里还是拆除时的老样子，早前华润集团给出承诺 “维修性拆除”后，将对梁思成林徽因故居重建，恢复原貌。令人遗憾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在西北角落里修起的一座“四不像”建筑，我们能看到更多的是四周砖青色的围墙，残垣断壁，紧锁的大门，和那张“谢绝采访”的贴纸。当时华润承诺的“恢复原貌”显然沦为一句空谈，就连其谈到的商业开发项目也不见踪影，留下来的是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2019年3月摄

有学者坦言，这不止是一座普通名人故居的拆除，而是象征文人精神的倒塌。

1930年冬，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搬进了这座有着老北京浓郁建筑风格的四合院，在这里一住就是七年。这期间，梁林夫妇在建筑研究上卓有成就，他们与营造学社的同事们调查了全国137个县市、1823座古建，对其中的206座进行了详细测绘，完成图稿1898张，为《中国建筑史》的编著奠定了坚实基础。同时，梁思成夫妇的小儿子梁从诫也是在这里出生的，这段日子在《林徽因传》里被林徽因称为是“最好的时光”。

值得一提的是，这座房子曾是20世纪30年代北平最有名的文化沙龙，是当时文化界名流聚集的风雅之所。著名哲学家金岳霖、邓叔存、政治学家张奚若、经济学家陈岱孙、作家沈从文和萧乾、包括大诗人徐志摩都是这里的常客。时人称之为“太太的客厅”。

“太太的客厅”

有人评价林徽因，说她有竹的风骨，花的姿态，柔婉又坚忍，诗意又真实。这的确不假，要知道，无论她走到哪里，哪里都是话题的中心。

后人了解 “太太的客厅” 大多来自于作家冰心的一篇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她在小说里有过这样描述的：“这帮名流鸿儒在"我们太太的客厅"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尽情挥洒各自的情感之后星散而去。”我们可以看到，虽然字里行间略显醋意，但不可否认，当时的这种沙龙聚会在社会名流中的地位可见一斑，或许正如胡适所言，是北京城里不得不看的一道风景。

太太的客厅里发生的诸多趣事随着当事人先后离世我们已难知晓，抛开坊间八卦不谈，在这里，多种思想交汇，学术碰撞，迸发出智慧的灵光。这种文化沙龙在一定程度上，对推动中国文艺发展，促进中西多元文化融合上无疑起到了巨大作用。

这处院子留下来的老照片并不多，我们只能从当事人的相关书信和回忆中拼凑出当时院子里的景致。据林徽因的女儿梁再冰回忆，当时的院子有垂花门廊，青砖铺地，中间的院落还种着几棵漂亮的石榴树、槐树、海棠花和马樱花。在这里，林徽因曾教女儿写下“摇曳的树影”，可见，小院里十分有诗意。

林徽因在家中
院子旧图

美国汉学家费慰梅在给林徽因所作传记《梁思成和林徽因─一对探索中国建筑的伴侣》中还清晰地记得当时院子里的景致：“高高的墙里是一座封闭但宽敞的庭院，里面有个美丽的垂花门，一株海棠，两株马缨花，沿着院子，每一溜墙边一排平房罗列， 屋顶铺灰瓦，平房与平房之间有走廊，方砖铺地，廊顶铺的也是灰瓦，房间面向院子的那面是大片，大片的门窗，镶嵌着精致的木格子。格子里糊了或挂着漂白的薄纸，外人却看不见里面。院子的北面有一道中央门廊通往客厅，这个厅比别的房子大些，西南的方向，梁家把几个窗户宽阔的下层窗框上糊的纸卸下，换成光溜溜的玻璃，这样视野范围扩大了些，大片玻璃窗将外面的花草风景延进屋里来。冬日里，屋子里总是有温暖的阳光。”

毫无疑问，与后面颠沛流离的战乱生活相比，在北总布胡同的日子是舒适的，惬意的。

建国后，林徽因梁思成夫妇投身于新中国古建筑的考察和保护工作中，后来还一起参与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国徽的设计；对中国景泰蓝工艺的保护，和《中国建筑史》的编纂都做出了重大贡献。

在一次在与时任北京市副市长吴晗就北京古城墙拆除与保护的争论中，林徽因怒斥道：“你们真把古董给拆了，将来是要后悔的。以后再想建，不过只能是建一个假古董罢了”

如今，多年前的预言一语成谶，纵观国内，诸多古建筑正被拆除，或者重建，包括成都锦官驿，杭州鼓楼，山西太原明清古建筑群等，那些曾躲过战乱年代的历史建筑，最终却逃脱不了被“强拆”的厄运，而重建起来的房子，外貌和整体建筑韵味早已是面目全非了。

我还记得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在哈瓦那的住所-维西亚小庄园，到现在，那里不仅完整的保留了整栋房子，甚至连屋内的陈设都没有变过，包括海明威用过的打字机，书桌，地球仪，甚至是连他出海打鱼的那艘小船都还存在，全部向游客开放，供其参观，要知道，这座房子也不过是他一生中多个住所中的一个而已。

反观我们的名人故居，却总是难逃被破坏，拆除，遗弃，重建的命运，2018年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在全国登记在册的308处名人故居中，目前被拆除的有98处，三成沦为大杂院，全部故居中仅有三成挂牌受到保护，对比之下，实为惭愧。

一个曾经为中国建筑事业奋斗了终生，为古建筑的保护奔波忙碌了一辈子，堪称世界级的建筑学家到头来竟然连自己的房子也保护不了。想想看，有着960万平方公里的超级大国，却容不下小小的一间房子，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斯人已逝，物是人非，当围绕“太太的客厅”一切争论和叹息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们需要深思的是，太太的客厅虽已化为一抔黄土，但文人的精神是否也要随之消亡？

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当年往事随风逝，再见已是秋叶红。不管怎样，人间再无“四月天”，我们“太太的客厅”也已是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