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蛋羹

国庆节最后一天，消失了许久的小易突然打电话约我去她家吃饭。当天下午，我按照她发给我的定位找到了位于东郊的一所出租屋。

“好久不见了，快进来坐！”

小易看起来比之前消瘦不少，整个人显出一种疲态。但开门迎接我的时候还是努力表现出精力充沛的样子，只是这种勉强装出的良好状态不能支撑太久。

“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永负天空的阿特拉斯。”

我一边在堆满杂物的狭小房间里寻找可以使自己落座的地方，一边对小易说。

“珀尔修斯，你可以把我变成石头吗？”

她的语气里充满无奈。

“我可没有美杜莎的头颅……看起来你最近境况很糟糕。”

据我对小易的了解，她是个极爱干净的女孩，以前总会把自己房间打理的一尘不染。如果没有进门，我根本想象不到她的住所会杂乱到这个地步。

“从我离开家到现在已经换了不下十份工作，可是没有一家能让我待够三个月。最近又辞职了，刚好趁放假，就想跟你约顿饭，顺便聊聊天。”

“今天打算请我吃什么？”

我眯着眼睛一笑，用略带打趣的口吻问道。

“我刚打开冰箱看了，只剩下鸡蛋。”

我深感自己被骗，但是看着小易落魄的样子，又觉心疼。可是节日期间我那点微薄的工资也拿去给身边一对对新人包成了红包，想要接济一下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既然这样，我来做一碗蛋羹吧。”

蛋羹是我们两个从小就喜欢吃的东西，那时小易奶奶常用一口大碗来蒸，加了水的蛋液蒸好出锅再淋上酱油和香油，热气便裹挟着蛋香和调味汁香漫延到饭厅的每一个角落里。

“好哇！很久都没有吃过鸡蛋羹，现在习惯点外卖，家里都没有烟火气了。”

小易听到我的提议，原本无神的眼睛里放出一些光彩。

打好蛋液，加入水，上灶开火。

“我最近感觉很迷茫。毕业两年了，干过销售，跑过市场，当过老师，做过设计……几乎所有的职能我都试了个遍，刚刚辞掉的是人事行政类工作。可即便这样，也还是感觉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一直在试错，一直在更换。”

盯着灶台下蓝色的火焰，小易向我倒起了苦水。

“我记得你从上小学起就是个多才多艺的人，我真的很难想象你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你是指那些特长兴趣班？”

我点点头。

“那都是父母做主为我报名的，其实我并不很喜欢画画、钢琴之类的。很多当时学习的东西，现在也都忘的差不多了。那个时候我并没想过自己到底喜欢做什么，只是听从家人安排。”

她顿了顿，略作思考。

“也许正因为这么多年都只是在‘听从安排’中度过的，所以从没有一刻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只是在重复：接受任务-完成任务这件事。”

我沉默良久，突然发觉自己也在这样的处境下度过了二十多年而从未反思，这让我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你，没想到待在身边反而会忽视掉很多细节。”

“嘿嘿，可能是我太会掩饰自己的想法。毕竟以往是不敢表露自己真实想法的，一旦不合父母的意愿，必定会受斥责。”

小易盯着我眼睛说完这番话，目光又转向火焰。

“你打算一直在外面租房？”

“我不想回家，他们要逼我考公务员，我不想考。”

锅盖上面开始冒出白色水汽，蛋香一丝丝向外溢出。

“小易，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在你家吃饭的时候吗？”

“哈，记得！但是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有一次趁奶奶在厨房做饭，你拉着我跑到你房间的大衣柜前小心翼翼地从压着的衣服下面取出一个信封。”

“我……印象不深了诶。”

“你说这个信封里装着你一生的梦想，你怕你会弄丢，就交给我保管。”

“里面写的什么？”

小易眼里突然亮起光芒，像极了见到新玩意的幼孩。

我打开手机相册，拿给她看。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知道了，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了……我……”

小易激动地咬着手背，不知该如何表达欣喜。她圆圆的眼睛里似有星辰闪烁，长而密的睫毛仿若清晨里沾上露水的青草。

蛋羹出锅了，点上酱油和香油，热气裹挟着蛋香和调味汁香漫延到出租屋的每一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