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的离愁
夏末秋初,多云。
天空蓝得有点漫不经心,是一层远远渺渺的蓝色,没有重量感,也没有能藏住的隐忧与心事。前天刚下过雨,空气中浮着蕴含草木香的丝丝缕缕水气,被风引着,薄雾般上升,越来越淡,直至消逝于无形。偶尔阳光推开浅浅的云层,跳荡着落下,照得到处一片晶亮。
车子在平西高铁站外漫无目的缓行,现在去候车室尚早,在周围转转,就当熟悉车站环境了。副驾驶位上的男孩闭着眼小憩,不,已过20岁生日的男孩,就是青年了。她很想凑过去再和孩子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成,微信视频里传过来的话语,攀爬过许多圈电磁波,太累了,总疑心有些情绪会失真。
远离市区的车站,周围都是开阔的土地,大雨过后,仍是一片夏天的繁茂景像,走近时,玉米地边上长着一丛丛狗尾巴花,绒绒的,真如动物的尾巴,让人想伸手摸一摸。
大树底下,也很热闹,一阵风吹过,树枝摇动,摇得一地明晃晃的光斑,不知名的白色蘑菇悄悄撑起了遮阳小伞,嫩嫩的,怯怯的。偶有几片落叶,浮在空中,晃悠半天,徐徐落地,到底是秋天了,圆形树冠绿着一大半,剩下一小半泛着黄,如一群举办林间舞会的蝴蝶。
孩子仍在补觉,她只好跟身边的男人聊天,回忆孩子出生时那一晚的艰难,刚入小学时的天真,初中、高中时总盼着赶紧过完,现在又感慨时光匆匆,总想抓住些什么。
20年,白云苍狗,也不过弹指一挥,若再年轻些多好。
男人笑她当初为何不早点答应结婚,她答:要知道有这么好的宝宝等着我,我早就结婚了。副驾驶位置上的青年噗嗤一声笑了,“妈妈,你这也太夸张了吧,低调低调。”她也不由地笑了起来,心底最幽微处有什么在潜滋暗长,毛茸茸的,软呼呼的,轻抚时又有些揪心的酸楚。
广场上不断有人流汇入,进站,检票,上车,去往四面八方。
她站在入口处,隔着玻璃门看孩子把重重的行李箱轻松拎起放在安检机履带上,又把背上的包取下,与拎着的手包一起系好放上去,然后大步走上安检台。看不清了,她又换了个位置,慌忙向里面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拉着行李箱的孩子走回到玻璃门前,笑着冲他们挥手,扬扬手中的车票,又指指大屏幕,他要排队检票了。孩子走上电梯,向他们扬手,示意回去吧,到了二楼再次挥手后消失在站台上。
候车厅门口冷气很足,吹得头发和绿色长裙一起飞舞着,让她想起孩子刚上幼儿园时的那个秋天。风很大,从新华书店回家,抱起孩子刚走出门,大风就把她的头发吹得立了起来,怀里的儿子一下扑上去抱住了飞起的头发,也挡住了妈妈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站稳后生气地责备儿子淘气,孩子的小手还紧紧按着妈妈的头发,好像在说:妈妈,要刮跑了。她没有说头发不会跑掉,他也没有说妈妈错怪我了,母子俩在风中相视而笑。眼前的这个人,是我想守护的那个人。
微信叮咚,儿子发过来一张搞怪的怼脸照,已经上车落座,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旅途,那是她不能同行的一段路,再次道别,返程。
从地下车库中出来,天又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她忽然有点开心,孩子不用淋这场雨。
雨下得很急,很快让天地变得朦胧,前面的车辆开始缓行并打开双闪。
一种涩涩的情感从不知名的地方开始汇集,心底满满的,胀胀的,那些毛茸茸的离愁不再蛰伏,开始悄悄在经脉中流动,心脏,胸腔,头颅,就快要冲向眼睛。鼻头开始酸楚,她提醒自己,可以了,不要这样,不要给自己和别人带来无谓的负担,孩子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只用专心走好脚下的路。
车子转过了几个弯,雨势渐收,慢慢的天空放晴,太阳出来了,她把心绪写进文字里,与陈年旧事合在一起,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