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不清明·01

“嘎！”“嘎！”“嘎！”

河边洗衣服的女人们只看到一只大白鹅摇着圆滚滚的屁股探长了脖子，两条腿飞也似的追逐着惊慌失措的小黄狗，一同消失在村头那棵大柳树背后。

“啪！啪！”“有人在家吗？”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轻轻一拍哗哗作响，似乎马上就要和身旁那圈高低不齐的土砖彻底分离。

“干什么？砸坏了门你出银子修吗？！”李三打开门一脸怒气。拍门的年轻妇人怔了一下，腼腆一笑，反倒是身边的大黄狗呜呜不止，不知是愤怒还是畏惧。“晌午家里的大鹅追着狗跑出来了，李婶说看着似乎来了这里，不知可曾见过？”“什么鹅什么狗的，老子昨夜喝了酒一直睡到现在，没见过！”

“可是，李婶…”“可是什么可是，都说了没见过，你这么纠缠不休，莫不是想进屋陪哥哥喝两杯？”李三说着咧开了嘴，故意敞了敞早已辨不清颜色的破衣烂衫，轻浮的笑容显得不怀好意，年轻妇人又羞又气，眼含波光双颊飞红，一跺脚引着黄狗走了。

李三一边栓门一边回味着女人娇憨的模样。这妇人姓薛名玉儿，原是邻村的女儿，虽是村户人家，上面只两个哥哥，爹娘老来得女也是掌上明珠般珍宠，粗重活从不曾沾手，因此养的白嫩娇弱却也腼腆，不比村头三五成群的长舌妇那般粗鲁泼辣。年初嫁与猎户狄荣为妻，这狄荣是五年前搬来本村的，有百步穿杨之能，粗手大脚十分勇猛却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对妻子呵护备至，玉儿每日里除了洗衣做饭便是养养鸡鸭猫狗，极少出门。

若不是那狄荣着实厉害，今天定要让这送上门的小美人好好陪陪自己。李三正暗自惋惜，转身进了屋却惊的愣了，饶是他胆大包天总算没有叫出声来，只见一黑衣黑裤的青年男子正坐在桌前津津有味的啃着鹅腿。

“你…”李三本想质问他，可明明是自己家中闯入不速之客却莫名的底气不足。青年斜睨了他一眼，嘻嘻一笑“这鹅肉香的很，莫不如进屋来陪哥哥吃两块？”

李三一听之下恼羞成怒，正待拿出与村邻间耍横无赖的架势给青年个好看，那人却抹抹嘴一晃眼便站到了他面前，竟比他高了半头还有余。“那半只鹅权且当做补偿，我的手艺可不是人人都能尝到的。”青年拍拍他肩说着便大踏步的出门去了，这人看着虽精瘦，下手却黑，留李三在院里龇牙咧嘴跳脚呼痛。

掂量着手中的袋子，青年有些不屑，零星几件首饰还都是些集市上到处可见三两吊铜钱的玩意儿，这些东西他原本是瞧都不会瞧，想来是那癞头李三顺手牵羊偷来换酒的，可巧这呆子把赃物藏在厨房一个坛子里，被翻找盐巴的青年找了出来，权当做是给他个教训吧。

眼看日头已斜，青年在村里绕了两圈，问一个看起来忠厚本分的中年人买了只肥硕的大白鹅，便打听着来到了薛玉儿家门口。

只拍了两下，门便开了，薛玉儿显然有些诧异，本以为是丈夫打猎归来，谁知拍门的却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男子，虽一身黑衣可料子看起来价格不菲，眉眼温和却带着一股匪气，唇角上扬似笑非笑。“鹅”晃晃手里一路挣扎却始终不得解脱的大白鹅“在下捉到了娘子家的鹅，特来送还。”

薛玉儿忙道“有劳官人。”按说这时候，将鹅还了薛玉儿离去便是，但这青年显然不这么想，不然已经烤熟吃了的鹅何必劳他巴巴的再买了活的送来？

他想进屋去。薛玉儿不想。丈夫还未回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个不曾见过的陌生男人，岂不叫人说闲话？两人僵持在门口“官人看着，有些眼生？”“我来此地寻人，暂住在朋友家，不知娘子可曾听过…”正说话时，薛玉儿一眼瞅到了拎着两只野兔回来的狄荣，水汪汪的杏眼立刻弯成了月牙，微抿的红唇止不住向两边扬起，“荣哥！”狄荣也向妻子微微一笑。那青年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暗自纳罕：这八尺高的汉子看着一脸刚硬不近人情，竟也能做出这般柔情似水的样子？

招呼完妻子狄荣才盯住了黑衣男子，脸色有些不好，这青年却依然面不改色，甚至嘴角的弧度似乎还更深了些。“小李广狄荣。久仰大名！”说罢拱拱手以示敬意，眼睛却直直的盯着狄荣…背后的弓。狄荣微微错身，遮住青年的目光“不知阁下是？”“哦，在下丁九曜，江湖人称玉面黑狐。”说罢又是一拱手。

“久仰”狄荣只抬抬手意思了一下“不知阁下来这穷乡僻壤之地有何贵干？”丁九曜一挑眉，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口子的房门堵的还真严实。“不如…”丁九曜抬手做个请进的手势，狄荣沉默片刻，转步进了屋。

堂屋里，薛玉儿端来沏好的茶，给丈夫和客人倒上，自立于丈夫身侧。丁九曜瞅着炕上那一大张油光水滑没有半根杂色的貂皮褥子暗自思索，人说这狄荣清正廉明不慕奢华，不成想也这般会享受。谁知狄荣却捡起褥子，仔细铺在身旁，柔声嘱咐妻子切莫着凉。丁九曜扶额神伤，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知狄荣的部下看到自家将军这般样子会作何反应。

“好了，你说吧。”狄荣低头喝水。“狄大哥，实不相瞒，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大哥可还记得陆裴明？”“使双刀的陆裴明？”“正是。”“如何？”“狄大哥，当日听说你有难，是陆大哥召集了各路英雄前去助你，虽未真正动手，但这份情意想必大哥不会忘却。如今陆大哥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危在旦夕，求大哥出手相助！”“我已有家室，不再插手江湖纷争。”

丁九曜叹道“倘若单纯是江湖纷争我自会解决，也不必来烦扰大哥，可恨那冯墨小人眼见陆大哥如今名扬天下，为争圣宠故意设计陷害，陆大哥在那深牢大狱里怕是半条命都没了。”狄荣垂了垂眼眸“五年前我就说过，朝堂之事与我再不相干。我不会再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你且回吧。”“狄大哥！”丁九曜终于急躁起来，一改嬉皮笑脸的神情，眉宇间都是悲愤，“想当初你为朝廷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那些权贵便处处打压与你争功。皇帝发现你乃蛮夷之后立刻翻脸无情将你贬为平民，这样的朝堂你还顾及些什么？”

丁九曜一时兴起口无遮拦，狄荣愣了愣，缓缓回头看向薛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