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树下的守候(46)
文|傅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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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节(45)十六年的谎言
(46)疯魔错乱的人生
我陪许尹正下去吃饭,大半夜的,只有医院大门对面的一家沙县小吃还在营业,可供挑选的食材不多,不喜欢吃面食的他点了份米线将就吃着,许尹正劝我也陪他一起吃,我瘪着嘴摇头。
许尹正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这个同我第一次吃饭,就喜欢用他温暖宽厚的手,握住我手的男子柔声安慰我:“别担心,伯父不会有事的,做了心脏手术醒过来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我们再等等——”
“小鹿,回来你爸身边吧,你不可以再这么自私,他老了,需要你留在他身边!”姑姑提醒我的话,又在我脑海里响起,我深吸了口气,开口道:“许尹正,我们分手吧!”
说话时,我竟如此平静,没有一滴泪,心里似乎都不痛的,我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从他手心内抽出。
果然许尹正都没当回事儿,他收回手去揉了揉鼻子,又偏头对我笑,是他惯有的翘起一边嘴角来戏谑的笑,仍是温暖和煦的声音,“小鹿啊,你一定在同我开玩笑,我们可是要结婚的——”
我凛然坐直身子,尽量用轻飘飘语气,看着他违心地说:“不结了,正好你也没有求婚。”
“什么叫没有,”许尹正脸上的笑容敛去了,他将筷子扔在桌上,用愠怒的口吻质问我:“程小鹿,你闹够了没有?”
我强压住心里的酸涩与揪心的痛,努力让自己不在许尹正面前哭泣,鼓励自己不要去逃避他审视我的目光,像是进行着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抗。
结果我赢了,败下阵来的许尹正先开口向我道歉。
从店里出来后,许尹正突然将我拥住,紧紧地抱我喃语:“小鹿啊,你不记得了吗,我说过会向你正式求婚的,现在我们只是工作太忙,你再给我点时间,我知道你很担心伯父,他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也给我些时间——”
十一月的金华,天气已经转冷,深夜的风带着沁骨的凉意,和程岩傅第一次去广东不知道南方的冬天很暖和一样,从没来过我的家乡的许尹正也不知道这里已经气温很低,他身上穿的是单薄的休闲衬衣和九分裤。
往昔令我安心的宽厚温暖身躯似在瑟缩着凉意,小鹿却垂着手不敢回抱他,给他温暖,阿正,对不起,小鹿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
将脸埋在许尹正的怀里,我呼吸着让我深深眷恋的气息,终于又推开了他,“我已经向公司提出辞职,不会再回去——”
许尹正抓住我欲挣扎开的身体,急切地问我:“这和我们分手有关系吗——”
“我不想异地恋,我已经做过太多伤害他的事,他现在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的错,你知道吗?”向许尹正吼完,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看我哭了,许尹正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捧着我的脸,胡乱帮我抹眼泪,“小鹿啊,别这样,我们现在就结婚,不用异地恋——”
“不用了,我觉得好累,”我挥开许尹正的手,“你每天有加不完的班,我们甚至一连几个月不见面,这种生活我早厌倦了,别跟我说结婚——”
许尹正抓着我的手,用力握着,“小鹿,我们说好的,既然选择了就会义无反顾,你怎么变了!”
“是,我真的变了,现在我变得不想和你结婚了,我想在自己家乡安定下来。”小鹿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大脑一片空白,我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哈哈,”许尹正笑了,深深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程小鹿,你究竟拿我当什么了?”见我不答话,又狠狠地说:“分手,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黑沉沉的乌云端在头顶上,连接着天空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暴雨倾盆而至,雨声大得仿佛是要淹没整个世界,又像是像是全世界的悲凉都汇聚在那漏斗里了,向着我纷纷倾撒而下。
雨停后,程岩傅醒了,几天后转移到普通病房。
这个世界仿佛干净了不少,窗外远处的山像靠近我一些了,树叶也格外绿得讨人喜欢些了,我的眼睛也不再流泪。
那日夜里跟许尹正讲分手没有答应,他仍守在医院,守在我身旁,对着我面无表情的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应是他把手机关机了,以前不论在哪里,有没有休假,都会有与工作有关的电话打来他手机上,现在反而安静了。
许尹正除了安慰我之外,甚至反客为主,也温情地劝慰其他人,毫无顾忌地当着姑姑他们的面,亲昵地与我接触,以前习以为常的拉手、抚摸我的头或是揽着我的身体,在长辈面前,都变得让我如坐针毡。
不够坚定的心又开始动摇,我被这样旷日持久的矛盾心理折磨得日渐虚弱,也因为守在医院,一直精神高度紧张接近崩溃,我晕倒了。
打完点滴后,医生建议我先回去休息,我不愿离开程岩傅,硬撑着说自己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姑姑劝我说:“小鹿,你回家里休息一晚,你爸爸会醒来的,今天姑姑由守这里……”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许尹正突然抱起我,往医院外冲去。
我在许尹正怀里挣扎,“许尹正,放我下来,我不要离开……”
许尹正的脸凑得很近,恶狠狠地瞪着我说:“程小鹿,你就是个疯子。”
我是个疯子!
几年前,在深圳小梅沙沙滩上,许尹正将我从海水里拖上来后,也这样骂过我。
我在许尹正怀里泪如雨下,沈芳芳你告诉我,小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们给我的究竟是什么样疯魔错乱的人生?
当我掏出来很久没用过了的钥匙开门,许尹正脸上闪过些惊讶,可能因为我以前很节俭,他不未曾料到我和程岩傅的家竟是靠着江东路的别墅。
家里还是那么冷清和乏味,偌大的客厅空荡荡的,陈旧的沙发上随意搭着几件程岩傅的衣服,一眼就看到了那年春节,他长途开车去东莞看我时,穿的那件深色保暖衬衣,我走过去捧着衬衣又哭了,可以想像,本就冷清的家因为我的出走,这几年程岩傅一直一个人过的是什么样孤独冷寂的生活。
打开程岩傅的书房,书桌上摆放着一堆资料,悬挂的党章国旗旁边摆放的相框是我的照片,还是我上中学时的照片,短发沉默的脸。
一直跟在我身后的许尹正,拿走我手中的相框,重新放回了桌上,他拭去我脸上的泪,安慰我说:“小鹿,别想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我的房间还是和以前一样,粉色的壁纸、书桌、衣柜,正对着白色铸铁单人床的梦幻森林飘窗,其实小时候我并不喜欢粉色,都是程岩傅按别的女孩子的喜好给我装修和置办的家具。
因为我沉默的性子,父女间几乎没有沟通,我不会告诉他自己的任何想法,但并不阻止程岩傅还是将我当成他的小公主,他可怜又倔强的小公主。
我瑟缩在床上,面向墙壁流泪,许尹正扳过我的身体,试图以拥抱和亲吻的方式安慰我,小鹿却又成为刺猬般左右突起,尽全力推开他,哭着求他:“阿正,你走好不好,不要管我!”
许尹正沉默,良久后回答,“小鹿啊,我不能答应你,你先睡一觉吧,别再折磨自己了……”
醒来已是夜里,许尹正不在房间,是不是已经走了?
黑暗中,我坐起来,眼泪扑簌簌往下落,突然门开了,灯被揿亮,许尹正走了进来,“你睡着后,我听见你肚子饿着一直在叫,起来吃点东西吧!”
将脸埋在被子里擦去泪水,打算重新躺下,许尹正却过来坚持揽着我出去,餐桌上有一锅鲜香的鸡汤,许尹正解释,“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煮饭吃了,你们家的东西挺全的,附近超市就有菜卖,我就准备了……”
真是讽刺,以前从来没有烟火气的家里,竟是在这种情形下,因为许尹正的反客为主而变得温暖。
“小鹿,尝一下,看看味道如何?”许尹正盛了一碗递给我。
我冷冷地看着没有接,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将桌上盛着饭菜和鸡汤的餐具掀了下去,“许尹正,你还做这些干嘛?我们分手了,你别自作主张弄这些没用的……”
砂锅打在地上成了碎片,地板上流满了掺杂着鸡块板栗红枣的汤水,也溅了些到许尹正穿九分裤裸露在外的脚踝上。
许尹正顷刻怒了,向我逼近一步,“程小鹿,你担心你爸爸,要和我分手,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阿正,我知道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会和你结婚了,所以要放弃你……”
“小鹿,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的……”许尹正揽过我的身体,不容我质疑,开始强行吻我,我想推开他,挣脱他的怀抱,却没能成功,许尹正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沉决绝,带着肆虐的报复。
进了卧室,我被重重摔在床上,房间没有开灯,随即我被困在柔软的被子和许尹正高大的身体之间,强势的侵占如疾风骤雨般袭来,这样疯狂的许尹正让我感到害怕,我的任何反抗都是多余的。
“阿正,别这样……”
许尹正不理会我的哀求,像是头黑暗中的困兽,混乱中疼痛地进入,许尹正掐住了我的脖子,恨恨地说:“程小鹿,我他妈就是一傻逼,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原来真像你父亲说的,我只是你用来报复他的……”
飘窗外洒进的冰凉月光,模糊了我的视线,泪水顺着脸颊流进耳朵和头发里,黑暗中,我默然疼痛地望着许尹正,那张爱了三年的熟悉脸庞,眼里没了往昔的炙热和温柔,只有噬血般的冰冷。
他竟一直记得我在东莞对程岩傅说的狠话,我在心里拼命解释,阿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但我终究没说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尹正从我身上起身离去,粗鲁地咆哮,“什么永恒的真爱,都是狗屁!”
许尹正不知道我背对着他颤抖的身体,拼命咬着的手指,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听到许尹正摸索下楼关门的声音,我再也忍不住,爆发哭出声来,起身跑到落地窗前,隔着围墙,看见昏暗路灯下,许尹正拦了辆出租车离去的背影,我哭得撕心裂肺。
拥有着爱的时候,觉得它似乎可以填补曾经缺失的所有空洞,以为人生不会再有遗憾,一旦失去,你会发现这一生的无可挽回的巨大遗憾和伤痛,恰是来自于曾带给你爱最多的那个人。
那个南国木棉一样的男子,曾带给小鹿的生命里许许多多的快乐,让她与这个世界联结起来的男子,曾许诺要用他的爱烘干我的一身湿衣裳,让我不再感觉到孤独潮湿的许尹正,填满沈芳芳缺失在我生命里留下的巨大空洞的许尹正,却被我弄丢了,是我先放弃了他。
那一夜,我在家乡的城市漫无目的地开车穿行,我来到义乌江边,江水仍旧以被人忽略一般,不存在似的静静流淌,看着深夜江畔的寥寥灯火,幸福只是隔岸的灯火,触不可及,只能观望,可它曾离得我那样近,我天真地以为自己伸手就可以摘的到。
沈芳芳——我的妈妈,当年就是往这条江里纵身一跃,留下年幼的我和程岩傅在这世上相爱相杀,我再次泪流成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