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打过我的人

妈妈和我提起姥爷时，总说他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训人，儿女们在他跟前都是小心翼翼，唯恐一不注意就成了他呵斥的对象。

这话，我是相信的，姥爷不仅训人，还打人。

农人没有休息日，每天天不亮他们就要去地里耕作。农人家里也没有吃闲饭的，哪怕几岁的孩童，也要派些力所能及的活路。

我，就这样被姥爷抓了壮丁，负责看着炉灶上已经倒满水的锅，等水开后要把灶台上的大半碗米倒进锅里，为他们做成早饭。

可是，才六七岁的我，每天在村里疯玩，一天下来早累得像个倒尽粮食的小口袋，软踏踏地躺下就能睡着，打雷都惊不醒，怎么能担负起做早饭这么艰巨的任务呢？也太难为我了吧！

记不起姥爷出门时用了什么办法，是给了我半碗好吃的豆子，还是对我进行了恐吓。反正，是把我弄醒了，还把事情交代清了。

已经穿好衣服起了床的我，瞪着迷蒙的眼睛，看着姥爷和舅舅们背着农具出了门，走进了还是一片漆黑的夜。我想不通他们在黑咕隆咚的田地里怎么干活，会不会像我一样拿锄头砸了脚，或用镰刀割了手？这样的问题实在太伤脑筋，还好，我不用去，就不必想了，趁没人在家管着自己赶快玩吧。

漫长的一个早上啊，我就兔子般从这个床头跳到那个炕头，又从那个炕头跳回这个床头。这么无聊的游戏，当初不知为何会给我那么多乐趣，就是停不下来。

窗外的黑夜终于看腻了我的游戏，厌烦地不告而别。窗户纸一点点白了起来，亮了起来。公鸡早就打鸣了，门外的声响渐渐多了起来。灶台上那一锅水，老早就沸腾了吧？热烈的水花哗啦啦地翻滚着，不时冲击着锅盖。水汽从锅盖缝里钻出来，飘向四面八方。也有水珠滴在滚烫的火炉上，发出“丝丝”的声响。那碗米，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等着，等着我把它倒进锅里，成就一锅叫做“稀煮”的早饭。

只是，我玩得太投入了，床与炕之间那道不远不近的距离，让我跳过去并不轻松。所以每次用尽全力跳过后，我都能体验到巨大的满足，又满怀激情地接着挑战下一次。其他的事，早一股脑儿忘记了。

不知何时，院里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咳嗽声，农具的撞击声，还有，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姥爷，他们已经干完活回家了！

正跳得不亦乐乎的我，在房门打开那一刻，脑子里忽然想起，有一件大事被我耽误了——做早饭！

可是，看看灶台上那口大锅吧！活泼的水，还在热烈地翻滚着，只是有很多变成了水蒸气，大多已经跑光了。没有来得及跑掉的水，哗啦啦地声音，怎么听都像是在发牢骚。锅壁上留下了一圈白，面积还在加大，加大……

刚才还兔子般欢快的我，瞬间明白了自己闯下的大祸，吓得站在高高的炕头上，一动不动了。

姥爷看着原封不动的米，和锅里那一点点开水，脸色黑了下来，顺手在我头上拍了两下。疼，其实是不疼的，还没有平时我玩耍时磕碰疼。但，我却害怕极了，乖乖缩在炕角，玩起自己的手指头来。

后来，姥爷不得不把水倒满锅，把炉火加旺，自己又动手做了一锅“稀煮”。饭好后，姥爷先给我舀了一碗，然后才和舅舅们蹲在门口就着咸菜去吃饭了！

在我的记忆里，姥爷只打过我这一次。

姥姥过世早，一辈子辛劳的姥爷，又当爹又当妈，大大小小拉扯大了五六个孩子。生活加给他的艰难，让他脾气日渐暴躁，少言寡语，成了一个子女们看见就害怕的炮筒子。但他却是我生命里唯一记忆深刻的长者，也是给过我很多陪伴的长者，更是教我懂得许多生活道理的长者。

以后，我会把我和姥爷的故事慢慢写出来。今天回乡，暂且搁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