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里的小偷
我教的东西，你用的不错嘛！
01
高数课上，何磊坐在阳光直射的窗边直打哈欠，盼望着这节课早点结束。
老师在讲台上絮絮叨叨了整整一个钟头，一边在黑板上演算推导着一个个公式，后背已经有点被汗水浸湿了。
高数课是全校大一的学生都必修的一门课，教室里总是满满当当地坐着一百多个新生。刚入学的新生总是奋发图强，都昂着头认真的听着课。所有人中唯有何磊坐在窗边打瞌睡，面前连一本书都没有。
他趴在桌上，静静地等待着下课铃声的响起。
下课铃声打响那一刻，何磊立马起身把包挎在肩上，第一个走出教室。他走到楼梯口，弯下腰做出系鞋带的动作。
他的行为让走在后面的人群停滞了，有的人皱着眉头看着这个素质极低的人。这时的学生们大多都饥肠辘辘，想着早点去食堂占个位置吃饭。当面前有人阻挡的时候，人群不免显得有点拥挤。
这是何磊的诡计，他就是在这时选好目标的。
就像是水流间突然插上一根木板一般，人群从他的两侧缓缓经过。何磊看准了走在前面的一位女生，借着拥挤人群的推力向前走了一大步，刚好走到那女生后面。在人群的掩护下，何磊的右手宛如游蛇一般轻易地伸进了女孩的上衣口袋，把里面地东西抽了出来。然后若无其事地挤过人群，向楼外走去。
这样的“工作”他已经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
那女孩毫无察觉，走出教学楼后便径直向食堂方向走去了。何磊拿出今天的收获——一卡通一张，他满意地咧了咧嘴。
02
何磊是一名小偷，技术娴熟，作案无数。在教学楼里偷东西是他的长项，这种事从入学开始他已经做了接近三年了，偷过的东西难以计数。
对，他不是大一新生，而是已经大三的老油条。何磊偷东西的主要对象是大一新生，所以常年混迹在高数课里。像这样借着拥挤人群顺手牵羊是他的拿手好戏，也是他主要干的事。他偷东西有种癖好，除了一卡通什么也不偷，其中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何磊打了饭菜在食堂的角落坐下，他掏出一个小本本，将一卡通上女生的学号和姓名记下。在那略显破旧的笔记本上，赫然写满了一个个名字和学号。但除了最新这个之外，几乎全被他用红笔勾掉了。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XX大学失物招领总群”。这是一个千人大群，是学生会的业绩。任何学生只要丢了什么东西，把丢掉的东西连同姓名和联系方式按格式在这群里发出，群里的小伙伴就会互相帮忙注意一下，有不小心捡到失物的同学就可以在这里联系失主。
何磊认真的刷着聊天记录，突然看到一条刷新：“蒋雯，XX学院，丢一卡通一张，联系方式139XXXXXXXXXX”。何磊咧了咧嘴，这正是他刚偷来那张卡的失主发的失物招领。何磊拿出用手机拍了照。然后私聊蒋雯，将照片发了过去。
那便很快有了回音，说这正是她丢的卡，是今天上高数课时丢的。何磊则说这张卡是他路过教学楼时在路上捡到的，既然捡到了就应当送还给学妹。
蒋雯当然不会知道这卡是何磊在下高数课时从她上衣口袋顺手牵羊来的。还一口一个谢谢学长，可没把何磊美上天。二人喜滋滋地加了好友，约定下午上课前把这张卡物归原主。
03
何磊是个小偷，技术娴熟，作案无数。但他作案所造成的失主的损失是0。
他偷过的东西无数，但种类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卡通。
他从未把自己偷东西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不例外。哦对，他没有任何能亲近的人。
事实上，何磊是个极内向和不善交际的人。自他上大学以来，因为这份内向，他未加入任何社团，未主动结交过任何一位朋友，就连和同寝的三人也很少说话。
大多数时候，何磊从来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他没有朋友，成绩平庸，从未从任何人那里得到任何形式的称赞和鼓励。他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度沉沦和痛苦。
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一个女孩的一卡通。当他归还这张一卡通的时候，女孩曾满面笑容地感谢了他，甚至请他喝了一杯奶茶。那是他上大学以来最快乐和满足的时间。
那女孩给了何磊一种温暖的感觉，就像他喝下的奶茶流入他的胃流入他的心。让他整个人都欢快了起来。
他无法自拔了，有一天当他突然想起自己沉寂已久的偷窃技能的时候，何磊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一次两次，每一次何磊都受到了他人衷心的感谢，这让他觉得很受用。他终于找到了安慰自己的方式，虽然愧疚，虽然对不起失主，但每当何磊被人感谢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他太需要这种感觉了。
于是三年来他从未停止过。何磊甚至注册了许多个QQ账号，用于以不同的身份在群里发言。这种卑鄙的行为支撑着他，竟让他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当然，有的时候女生丢了卡直接选择了挂失重办。这时何磊就会满怀愧疚地找机会将一张钞票塞进该女孩的兜里。
04
下午，何磊稍微打扮了一下自己带着蒋雯的一卡通出了门。他心情非常好，一路上甚至哼着小曲。
远远地，他看到了一个女孩立在教学楼前。与一卡通上照片比对，何磊认定那就是蒋雯没错。但此时此刻这个女孩看起来竟如此的漂亮。那一头柔亮飘逸的黑发披散在脑后，与雪白无暇的连衣裙映衬出一丝仙气。他人口中常提到的“小仙女”大概也不过如此，何磊想到。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快步向前，走到蒋雯身边和她打了声招呼。
“呀，你就是何磊学长吗？”蒋雯很热情，她脸上挂着笑容，眼睛扑闪，上下打量着何磊。
何磊对蒋雯的热情感到很不适应，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总之是把蒋雯的一卡通拿了出来，递到了后者手中。
“嘻嘻，谢谢学长啦，丢了一卡通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不谢......不谢......”何磊心里很开心，但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并且偷了人家的东西还被人家感谢这种事，还是让他心里有一丝愧疚。
“学长，要不要我请你吃雪糕呀？”蒋雯指了指前面的商店。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还有事。”何磊忙不迭地拒绝，脸上都泛出一丝微红了。
“哎。走吧，学长把卡还我，这是应该的啦。”蒋雯上前一步，拉了拉何磊的衣袖。
何磊还从未和女生靠得这么近过，一霎时脸腾地就红了。他不后退了一步，嘴上说着拒绝的话，转身加快脚步就想走。
“何磊学长！”还没走出几步，后面突然传来了蒋雯的声音。何磊不由得脚下一滞。
回头那一刻，何磊惊呆了。只见蒋雯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将右手缓缓地举起来。那纤细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赫然夹着两张一卡通。一张是蒋雯自己的，另一张是......
何磊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原本应该安静躺在他兜里一卡通，不见了！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他的东西。要知道，顺手牵羊可是他何磊的拿手好戏啊！
“你......你......”何磊震惊的看着不远处巧笑嫣然的蒋雯，一时结巴地说不出话来。
只见蒋雯收敛了笑容，双手抱在胸前，眼神上挑，颇有些神气和骄傲：“我什么我，小磊子，我教的东西，你用得不错嘛！”
“小磊子”三个字彻底刺激了何磊，让他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久远的外号，上次被人叫出的时候，那人还是个稚嫩的小姑娘！
“你是.....雯姐！”
05
何磊还很小的时候，父母下海做生意，他被寄养在外婆家。
由于他天生害羞，本就不擅长和人交谈。再加上父母不在身边，其他的小朋友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甚至还嘲笑他没爸没妈！这让何磊愈加的自卑和内向，直到上小学的时候，也没有一个朋友。
上了初中后，事情开始有了一丝转机，那就是一个叫高雯的女孩。
在何磊有限的记忆里，高雯是一个很强势的女孩，当是所有女汉子的典范。据说高雯的父亲是一个惯偷，每年要进派出所十几次。后来更是在百货商店里“干了票大的”最后进了看守所。
那时候高雯才不过十一二岁，父亲背负着这样的名声，作为女儿她在同龄人中自然也饱受非议。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甚至所有人都说要防着高雯，害怕她偷他们的东西。她的整个童年都是在与这种流言做对抗中度过的。这也养成了她强势不服输的性格。
初中时，这两个被孤立的人互相发现了彼此，竟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起，成为了一对被孤立的朋友。何磊敬佩高雯坚强的品格，而高雯对何磊软弱自卑的内心感到无奈。
就像是女王和随从一般，高雯高调的收了何磊当小弟，人前人后叫他“小磊子”。何磊非但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和高雯在一起很安心。他叫她“雯姐”。
那段时间里，凭借着高雯的强势，何磊甚至一度能在周围的同学中抬起头来。他觉得只要有雯姐在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06
只有何磊知道高雯是真的会偷东西的。
偷东西的技巧是高雯的父亲教给她的。其实周围的人说的没有错，高雯就是“偷二代”。大概是因为偷东西的缘故，强势如她在和人对视的时候眼神也会有些闪躲。
在她父亲没有出事之前她从不偷东西，但当她父亲入狱以后，家里拮据，高雯不得不走上了这样一条道路。
起先她还只是偷偷商店里的小东西，后来胆子慢慢变大，就连路人的衣兜也敢摸了。但高雯是有原则的，她只偷小钱，也就是路人兜里的一些零钱而已，钱包这种东西是万万不敢动的。
何磊记忆中，高雯的偷窃技术十分高明。只要和人接近，不到半分钟就能在对方毫不发觉的情况下把东西顺到自己兜里。正是靠着这门技术高雯和母亲才得以维持着生活。
何磊学会这门“手艺”的是初二那一年。
那时候何磊很缺钱。他沉迷于一款游戏，并且把自己两个月的生活费全砸里面了，他不敢跟家里人说，生活拮据的他甚至要靠高雯接济才没被饿死。
但是他深深地清楚雯姐的钱是她冒险去偷来的。他实在过意不去，就请求高雯把这门“手艺”传授给了他。从此，偷东西的不再是高雯一人，而是“小磊子”和“雯姐”二人组了。
何磊学得很快，不如说他本来就有一点这方面的天赋。很快他就能轻易拿走前排同学的饭卡了。再不久之后，他甚至可以在公交车上拿出别人兜里的零钱了！
和高雯不同的是，何磊只敢在人多拥挤的地方行窃。在大街上他完全无法做到像高雯一样行云流水。
何磊很快就能凭借这种技巧勉强维持在学校吃饭的开销了。这让他很开心，也愈发膨胀。他渴望自己能靠偷窃维持在游戏里的消费！
当欲望升起的时候，意味着有的事情就要走到尾声。
那是在他和高雯放学回家的公交车上，何磊把手伸进了前面中年人鼓鼓囊囊的衣兜。只要将里面的东西摸出来，他何磊说不定就可以很长时间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甚至在游戏里买一套时装也未尝不可期。
但就是那一次他失手了。汽车的一次急刹让他的手紧紧地贴上了中年人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中年人伸手抓向自己的衣兜。他抓到了一只手，那不是何磊的，而是高雯的。
一个初中女生在公交车上偷东西。高雯被扭送到校长办公室，被拉上升旗仪式当众点名批评。最后，她被记了大过，“偷二代”的名声终于落到了她的头上。而何磊抱头，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一起玩过。何磊从那时起再也没有玩过游戏，也没有再实施偷窃。
而高雯父亲在那个暑假出狱，带着高雯和她母亲去了另外一座城市，自那以后。何磊再也没有见过高雯。
07
当想起几年前的事情时，没有任何一刻何磊不痛恨当时自己的懦弱。
高雯走后，何磊作为曾经和她最亲近的人被人传出是“小偷三代”。他无法反驳，只能带着悔恨愧疚把头越埋越低，从此再也没抬起来过。
数年后，何磊瞪大了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强势骄傲的女孩，才终于从她的眉目中找到了他“雯姐”的神韵。蒋雯留了长发，较之几年前更有青春活力。她的眼神里不再有作为小偷的躲闪和自卑，反而充满了自信和张扬。何磊毫不怀疑，蒋雯早已摆脱了以往的一切，以新的姿态面对人生了。
“小磊子，这么多年你没什么长进呀。”蒋雯脸上带着笑，看着一脸呆滞的何磊。
“雯姐，我......”说出去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身为大三的学长，何磊竟然在一个大一学妹面前支支吾吾，羞赧得抬不起头。
“对不起，雯姐。”憋了好半天，何磊发现自己能说出来的只有这样一句话而已。
蒋雯收起了飞扬的神色。沉默着走向前，用手中的饭卡狠狠地敲了何磊的脑袋一下。
“别以为你道歉我就会原谅你。”蒋雯说。
何磊把头埋得更低了。
蒋雯把何磊的一卡通轻轻地塞进了他手中，说：“和雯姐比你还嫩着呢。”
何磊微微抬起头看向蒋雯，后者正轻轻对他笑着：“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
08
高雯被出狱的父亲带离原有的城市后，在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城市开启了新生活。
在那段时间里，高雯的父亲开始从良经商，她本人也不再做偷窃之事。她把姓氏改回父姓蒋。她重新读了初中，补上了曾经的空缺。也结交了不少新朋友，不再像以前一样孤单。蒋雯收敛了自己，渐渐变得开朗了一些。
她留起了长发，用了很长的时间从过往的阴影里走出来，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可以说和以往的她判若两人。如果不是她本人与何磊相认，后者绝不敢认为这就是高雯。
她有时也会想起何磊，但说不上有多恨他。她很清楚以何磊的软弱是不可能为她说话的，更不用说主动承认自己才是那个小偷了。她把那次事件当作是对自己的惩罚，从此那个偷东西的高雯得到了应有的惩戒，面向未来的是清白的蒋雯了。
蒋雯听何磊说了近些年的事情。得知他比以前还要内向之时，不由得有些沉默。当听到何磊靠偷别人的一卡通来找到自己存在感时，更是一言不发。
“以后不许你偷东西了，尤其是人家女孩子的一卡通。”蒋雯突然昂起头看着何磊，“从今往后，雯姐我罩着你！”
何磊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感动过。
他感谢自己终于在最后一次偷窃中偷到了正确的人的一卡通。不，准确的说，他才是那个被偷的人。蒋雯已经将他整个人都偷到手了。
从那天起，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里丢一卡通的事情突然变得少见了起来。就连失物招领群都渐渐沉寂了，因为有一天，有许多活跃成员一起退出了群聊。
同样是从那天起，认识何磊的人突然发现，这个内向羞涩的人突然开始和他们搭话了。更奇怪的是，竟然有人看到他在和学校排的上号的美女辅导高数！甚至还一口一个“姐”的叫着。
这个夏天学校里看来是注定不会安静了。
简宝玉写作群日更写作打卡第17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