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一句话,让眼盲的父亲无言,心酸!
老屋的庭院里有两个树。一棵是椿树,另一棵还是椿树。一棵矗立在东屋窗前,一棵离另一棵大约两米远。两棵树枝桠交错,根须相连,粗壮的树干和枝繁叶茂的蓬勃,遮挡了半个庭院阳光的浓烈。
之前回来过很多次,这两棵树,从来没入打小在城市长大的女儿的法眼,她更多的关注点,聚焦在母亲的小菜园、鸡窝里咯咯叫的母鸡下的蛋、邻居家上树爬墙的小伙伴、以及母亲养得小鸡仔儿。
这次却不同,她带了吊床回来,要躺在小树林里荡秋千。当她看到庭院里的树,早已不记得我和她说的,庭院外的小树林,是拴吊床的最佳场所。
她忙不迭地将吊床从车里取出来,拴在庭院里的两个树之间,回家这几天,东屋窗下,椿树之间,成了她玩耍、吃饭、看书、荡秋千、看风景的最佳地点。
那天,正和母亲坐在屋子里聊天。刚从外面遛弯回来的父亲,回到房间刚刚坐定,又急忙地站起来,摸索着要去堂屋洗手,嘴里嘟囔着,在衣领处摸到一个“臭大姐”(方言,学名:椿象 ),母亲坐在屋子靠门口的椅子上,看到父亲摸摸索索地打开堂屋的门,将脸盆里刚刚洗过手的水泼向两棵椿树下面。
向椿树下泼水,是父亲多年养成的习惯。椿树这多年来长得如此枝繁叶茂,可能和从来不缺水有关。母亲一阵惊呼:“孩子的吊床在那边。”父亲不服气:“你怎么久知道,我就把水泼在了吊床上面?我泼在了椿树下面。”
爽直的母亲心有不甘:“我明明看见了,你还说没泼在上面。”两个人一言不合就拌嘴,一辈子都这样,像锅碗碰瓢盆,叮叮当当一阵响,似乎更多地是弄出生活的动静,随后又像没事人一样。
父亲再次申辩:“我只是泼在椿树下面,哪里能泼到吊床上。”我示意母亲少说两句,过去看了一眼。这时,父亲已经洗完手,摸摸索索地走向房间。
父亲自打五六年前眼盲之后,母亲俨然成了他的眼,代替他看见他看不见的一切,在他不熟悉的地方充当他的引路人和拐杖。两个人相扶相携了一辈子,父亲却从来是强势的那一方,对母亲常常发泄各种的不满和抱怨,做得菜咸了淡了,说得话轻了重了,不一而足,乐此不彼。
母亲性格和善,了解父亲的倔脾气,顶多顶撞他几句,便沉默不言。这次,父亲依然自以为自己是对的那一面,她指责母亲的语气多了些不耐烦:“你咋就看见了?!我就是只泼到椿树下面!”
看到母亲委屈的表情,和吊床上洇湿的一片水渍,忍不住直言:“水还真泼在了吊床上。”那一刻,父亲刚刚缓慢地回到他的椅子上坐下,听了我的话,他失了言。
已是黄昏,室内的光线渐渐暗淡,我看不清父亲的脸,只是很长时间,时间像是静止着,只有那座老式的座钟钟摆,在哒哒地左一下,右一下。
我突然鄙视起自己的言行来,或许,当时只是想帮助母亲,缓解她的难堪。可是,我可曾考虑过父亲当时的感受?!
一个见过光明的人,在黑暗的深渊,一定在极力地维护他那仅有的一点尊严,我要强的父亲,不过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在子女面前,证明他的对的一面,傻傻的我,为何要还原真相,戳破这层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