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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倔强

2024-08-06  本文已影响0人  华年小筑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本文参与风语阁172期作业:以【40℃高温之下的爱】为主题。

“妈妈,妹妹呢?”浓眉大眼的青年人还没进院子,先听到了焦急的声音,还有自行车倒在地上“的哐啷”的声。“做什么,这么大的人了着急忙慌的,自行车那是能往地上摔的吗?不知道爱惜……”中年女人脆利的声音中抬头正迎上自己儿子满头大汗通红的脸庞,瞬间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急忙停了手下正剁的菜叶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站起身来。

“这是怎么了,这个点,妹妹当然去考试了,今天高考第二天啊,你傻了吗?”女人抽出毛巾沾着儿子脸上的汗。“嗨!妈妈,那个臭丫头没去,我刚才在学校门口碰到他们老师,老师正急得转圈,说只有她一个还没到。”青年一把打开女人的手,“哎呀,我不给你说了,我去阁楼上抓她。”

“啊!哎哟,这个孽障,这是要气死我啊!”女人这下也慌了,左右瞧着,抓起一把扫帚拉开堂屋的门冲了进去。

这是1981年的夏天,西北边捶小城,那个传说中放个鸡蛋在路上就能烤熟的地方,当然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我想告诉你,这不是传说,是事实。不过此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18岁的人生在哥哥强势的干预下,母亲的咆哮和屁股剧烈的疼痛下一切发生了改变。

我是瑞草,灵芝的别称。家中长女,哥哥既是长子也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家中兄妹五人在那个没有父亲的年代,家中困苦可想而知。偏生许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兄妹几人每一个都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个顶个的会读书。哥哥名十安,我名瑞草,母亲每次念叨都说还是父亲有文化,起的名字多么好听,不像她给下面三个妹妹起的名字,百合,桂花,小花,虽都是花,却到底平常了些。母亲念着我们的名字,轻轻抿着嘴,神色温柔,眼神似看着我们,又似看向不知名的虚空,临了总是拍拍哥哥的手臂,继续手中的活计。

我生性倔犟,父亲过世时我只有12岁,最小的妹妹只有三岁,经历了那种天塌下来的痛苦绝望后,母亲甚至来不及收起她的眼泪就投入到永远干不完的活计中,她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更像一个八爪的章鱼,想尽了一切办法把所有的食物扒拉回这个院子。青竹般帅气英俊又优秀的哥哥放弃了上高中的机会,帮着母亲顶起了家中坍塌的半个屋脊,每次看着哥哥倒班回来偷摸看书的样子,我的心就隐隐生痛。我是怪过父亲的,会读书了不起吗?上大学了不起吗?既然生下我们,却偏偏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抛弃我们自己解脱。每次这样想过哭过,更多的却是懊恼和悔恨,还有对父亲无尽的思念。

“爸爸,我想你,特别特别想得那种。”不上大学,早早工作是我人生做的第一个重大决定。这样哥哥就不用到那么远的泵站工作,几个月才能回一次家,可以调回市里的水厂,甚至可以报名夜校,继续学业。这是我最后的倔犟,却挣不开哥哥铁钳一样的手臂,哥哥那挥尽全力的一巴掌和母亲打在屁股上的笤帚疙瘩痛到麻木,我在母亲咆哮的眼泪和哥哥铁青的脸色中冲进考场。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青丝挂满岁月霜。好像一瞬间而已,我们兄妹五人都已经长大成人,一代代人割韭菜一般,这茬老去枯萎,新的一代又鲜嫩嫩地成长起来。

因为哥哥那个夏天的执着,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就如葫芦兄弟一般,一根藤上七朵花,我家这根藤上的四朵金花除了老幺尚在读大学,其他三朵早已成家立业,工作顺遂。母亲成为人人称羡的对象,虽早已不再为生计奔波,却依然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坚持摆小杂货摊,在与家中兄妹集体反对声讨的战斗中越挫越勇,最终取得最终的胜利。小杂货摊麻雀虽小却琳琅满目,小生意做得每天乐乐呵呵。

都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我亦从未想过这句话竟应到哥哥身上。

母亲一生要强,对我们往往是报喜不报忧的。等我们发现母亲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连摆摊都提不起兴趣,日渐消瘦时,事情早已回天乏力。“不怪你哥,他那么老实的人,哪里懂那些,都怪你嫂子,妻贤夫祸少,他怎么不劝着点你哥哥,那什么股票是我们老百姓能碰的吗?”母亲抹着眼泪哭得可怜兮兮,还不忘记甩锅给儿媳妇。

我和妹妹们这才搞清楚,哥哥这两年不知发了什么疯,在股市里小赚一把后竟然鬼迷心窍辞职专职炒股,而母亲架不住哥哥撺掇竟然拿出多年积蓄支持哥哥。

一朝大户凌云志,千股万马奔腾去,转头空。

哥哥前两年小赚的钱全部投进去不说,为了充大户还借了一屁股债,然后,股市崩盘,血本无归,哥哥抑郁症了。最严重的时候大嫂成天守着他,短短半年,哥哥行尸走肉般活着,不言不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后来我无数次回想,都不知该感谢还是怨恨1997年那场全球性股灾,它在撕裂幸福生活的同时也考验着人性和亲情。

母亲以前对嫂子诸多意见,在这次事情后不满达到顶峰,却在嫂子不离不弃的守护中消弥于无形。哥哥仿佛将自己关在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不吵不闹,能吃能睡,甚至开始锻炼身体,只除了不说话,不出门。

医生说药物只是辅助,还得靠患者自己走出来,还有家人的鼓励和爱。“草啊,你一定要帮帮你哥哥,要没你哥哥的牺牲,哪有你和妹妹们的今天啊。”母亲泣不成声,原本没几根白发的母亲这两年满头白发,竟没几根黑的了。

我又怎能忘记呢,那个夏天再炙热的阳光都比不过哥哥骑车带我飞奔流下的汗水,汗水砸到地上发出的扑扑声,哪怕日久年深,也从未曾忘记过。

先生说不如我们帮他把外债先还了,说不定哥哥就好了。我却不同意,阴暗久了只有阳光照进来才能焕发新生,而且我的哥哥就算再怎么失败,哪怕抑郁,那也是他最后的倔犟,是他骄傲的保护色吧。

赠我三月春光,我必予她四月桃花。“妹子,小静男朋友家明天来文定,你嫂子说你得来,不然我心里没谱。”哥哥开心的声音隔着听筒传了过来。

我说:“好。”

转瞬之间,哥哥在大农业基地工作已经快十年了,他一如既往地认真负责和优秀,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防护林基地的站长,还了外债,最重要的是疗愈了自己。

这个夏天依然很热,西北小城的夏天又怎能不热呢,小静的婚礼我希望是在秋天,桂花飘香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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