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五行山下的猴子会梦见桃花吗
取经路上的你，还会孤单吗，孙行者
我叫六耳。
佛说，我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
可我唯独看不透孤独。
大家叫他石灵明，或者行者悟空。
一
东海之上，他破石重生那日，通体耀眼金光；长老说，这厮必是不祥之物。至此，整个猴群都躲他远远的。而在这座被人遗忘的荒岛上，他也只有我这么个朋友。
或许我们都是同样的人吧，我本无名，因头颅双侧生三耳，族长齐名六耳，出生时便吓死父母双亲，亦被大家称为不祥之物。
记得入冬某日，他偷偷毁了族群过冬的口粮，被包括族长在内的几个老猴打的奄奄一息。
“你这又是何苦，偷几个桃，吃了便是，为何全要糟蹋？”我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问道。
“你知孤独二字何解？”他气若游丝，却答非所问。
“孤独？！从未听过？！”
“当周围不管多热闹，你总感觉只有自己的时候...”
哦，原来这就叫“孤独”啊，我忽然想起了曾经族人看我的眼神，惊恐、鄙视、不屑。。。原来偌大的傲来洲，千万生灵，我们竟如此“孤独”。
“你轻点，弄疼我了！！！”我正出神，石猴惊叫道。
“所以，你这么顽虐，只是想引起别人注意？”
“与其被人忽视，还不如被人憎恨的好，”他慢慢地翻了个身，继续说“六耳，你看好了，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忽视我的人，俯首称臣，总有一天！！！”
我笑了笑，没回答他。
他这么一动弹，那些刚被树叶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总有一天，到底是哪一天...”我喃喃自语。
二
谁也不曾想过，石灵明竟然真当上了族长。
他破了水帘洞千年奥秘，又学了一身本事，风头出得让我嫉妒。
我记得那是个正月十六的夜晚，一场祭奠之后，族里所有人都喝醉了，除了我俩。我们坐在洞外的一株千年桃树上，看着圆圆的月亮。石灵明忽然对我说。
“六耳，你说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我惊讶于他的问题，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看我窘迫的状态，他继续说：“我以为成王之后，我就不会感到孤独了，我以为我学了长生不老的仙术，我也不会孤独，可是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孤独，甚至现在的你都好像离我千里之外了。”
“可能...我还是个猴子，套生老病死，而你已经算是神仙了吧。”
“是吗，不知道？”他一边喝酒，一边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夜色。那夜空被一轮圆形月照的透亮，繁星全无。他的目光摇曳，说不出的冷峻。
“如果有天，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半响，他忽然问道。
“你怎么会死？！要死也是我死！！”我讪讪笑道，却心如刀绞。“如果有天，你真的要死，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你！”
“好兄弟...”听了我的话，他忽然梗咽，往日里威风凌凌的猴王，此时却脆弱的如同秋天的枯叶。
长夜微凉，寒意渐浓，可桃树上的桃花却灿烂如许，仿佛三月入春。偶尔秋风扎起，催落大片大片斑驳粉红，像舞动的红颜佳人，触目惊心的美。
三
我离开这个岛的时候，依旧被人当作异类。
可此时的石灵明，已经去了天宫，听老白猿说大王已经位列仙班了。
升仙的他，也许会很开心吧。
我想。
可于我而言，本就是凡胎，没了石灵明护着，在岛上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又何苦留在那人去楼空的伤心地。
一走了之，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也不知走了多久，待食物耗尽，我选了一处杂草丛生的荒野，等待自生自灭。心想，这样死了也好，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弥留之际，忽听得耳畔有空灵之声：“六耳猕猴，你与灵明石猴、通臂猿猴、赤尻马猴合成混世四猴，如此死了不是可惜得很？”
“你是谁？”我惊诧道。
“来我非我，去我非我，一切皆是相，相由心生，再生五蕴八苦，你说我是谁？”
“我不懂...”
“我念你是天地灵物，赐你与石猴相同本事，可好？”
“甚好，甚好？”
“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若答应，便可超脱生死，坐化升仙？”
“什么条件？”
“此生与石猴水火不容，参商永离！”
“如果重生的代价，是背叛朋友，我宁愿死...”
听了我说完，说话人转而大笑。
“受与不受，皆不由你，命也不由你...”
话音刚落，天地混沌。恍惚间，眼前出现过去和石灵明一起画面，我们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受罚，一起做坏事...种种回忆，竟瞬间燃烧成了灰烬。
“你活，他也不必死，只是他的记忆里，从此没有你六耳了...”
四
我成了王。
身边聚集了一众妖怪，有拥护者，有顺从者，亦有溜须拍马者。忽然明白了那日，石灵明在桃树上跟我说的“孤独”二字，无人问津的孤独和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原来是一回事。
某日，巡山小妖禀报一件异事，说看见一座高山之下，压着一只猴子。
想也没想，决定去救那厮，毕竟同为妖魔，本应救人于水火。
临近峭壁之下，我一眼看出是他。
虽然岁月更迭，可他那张脸庞越永远挥着不去。
“石灵明，你为何被压在山下？！”
“你是何人，为何记得我的本名？”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忽然想起那日，那个声音：“你活，他也不必死，只是他的记忆里，从此没有你六耳了...”
“只是听说一二...”我强忍泪水敷衍道。
“那你应该听说俺老孙，大闹天空的事吧...”他滔滔不绝说起往事，我才知道，傲来仙岛一别，转眼五百余载。
“说得口渴了，有水喝吗？”说到一半，他张口要水。“如来老儿，心肠着实坏透，连个桃也不给。”
我叫身边小妖端来一盆蟠桃。
“够你吃年把了。 ”
“多谢，多谢！”他用露在山石之外的手，抢过一个，狼吞虎咽。
“话说，你如何知道我最喜欢的是蟠桃？”
我并不回答，只是笑笑：“林水蟠桃我洞中甚多，以后管够的。”
五
“大王，你真要去假扮孙行者，去西天取经，在这儿称霸一方多威风？”身边长尾候妖一边给我披上金甲，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问你，你可曾梦见过桃花？”
“从未梦见过，大王为何问这个问题？”他一脸不解，直勾勾地盯着我。
“没事，只是我最近常常梦见家乡的桃花。”
“大王，这是想傲来国了？”
我笑了笑，扬长而去。“如果此行我再没回来，你们自行散去，切莫再和别人起冲突。”
“可是，大王...”我伸手制止他再说下去。
我意已决，没什么能改变的。
此去万里，一别经年，我当真不信你忘记了我，我当真不信，你忘记了那天桃树下，你跟我描述的孤独。
六
九重天之上，十八层地狱之下，我和他斗了仿佛一个轮回那么长。
他始终不记得我是谁。
“看着我的脸，告诉我，我是谁？？！！”我挥舞着同他一样的兵器，无数次怒吼。可刀光剑影中，每每得到的回答只有两字。
“妖怪...”
也罢，对于他而言，现在的我，和其他棒下亡魂一样，只是个欲伤他师傅性命，欲夺取大乘经卷的的妖怪一样，仅此而已。可他忘记了，戴上紧箍之前，压在五行山下之前，离开傲来仙岛之前，我们都是异类。
可现在，他的眼中只剩下“取经”二字了。
终于还是斗到了西天。
如来道：“周天之内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有五虫，乃蠃鳞毛羽昆。这厮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鳞非毛非羽非昆。又有四猴混世，不入十类之种。第一是灵明石猴，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第二是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第三是通臂猿猴，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第四是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此四猴者，不入十类之种，不达两间之名。我观假悟空乃六耳猕猴也。”
听他如此说来，我哑然失笑，不为他的明察秋毫。只是那声音分明就是百年前，在我弥留之际，凭空出现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原来，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我闭上双眼...
七
“六耳，六耳...”
耳边恍惚有人叫我。
“谁，是谁？”
“是我，如来...”
“我在哪？”
“太虚幻境...”
“我不是被他打死了吗？！”
“悟空曾梦中入阴曹地府，改了所有猴属生死薄，你虽已死，可不能入地府，不可投胎传世。”
我再次失笑。
“你现在找我何为，又想让我起死回生，为成全那取经人的劫难？！”我一脸鄙夷。
“你生死之事，虐缘自于我，是我对不起你。”说完，如来双手合十，低头一拜。
他这一拜，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来此见你，只是想你知道一件事。”
“何事？”
“悟空一直没有忘记你...”
“什么？！”听他这么一说，我大惊失色。
“记得五行山下你受悟空蟠桃，那夜我化身虚幻进他梦中，发现他梦中竟然出现了漫天飞舞的桃花雨，而桃树之下，是和你对坐相视而笑的画面。我怕此梦换醒他尘世记忆，便篡改了梦境，把你换成了金蝉子的九世凡身...”顿了顿，他接着说。“可第二天清晨，守五行上的土地禀报说，悟空脸上有昨夜梦中残留的泪水。可见，我虽改了他的记忆，却改不了他的回忆，南无阿弥陀佛...”
幻境扑朔迷离，心头微微悸动，恍然彻悟。
此生抑或来世，又有谁逃得过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