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散文当时年少春衫薄

少年龙岗

2017-01-12  本文已影响0人  左岸微茫

文/左微微

初中三年,我在一个叫龙岗的地方读书,龙岗这名字,大气,雄浑,亦能使人想起隐居隆中,后来运筹帷幄的蜀相,龙岗地大人多,分南北两部分,学校所在的北龙岗,就有我们村三个那么大;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却一次都不曾听到关于卧龙之类的传说,甚至,连龙岗这一名字的由来,也不见有人提起。

儿时,打记事起就向往北龙岗,是因一年两次的庙会,庙会的快乐,对孩子来说,不亚任何一个节日。庙会当天,一大早吃过饭,天蒙蒙亮就跟着父母上路了,繁华热闹、包罗万象的街市上,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似乎永远都看不够、玩儿不够,一条摩肩接踵、群声鼎沸的长街,还未挪到头,已近晌午,直到不远处有喷香的味道传来,才察觉到饥肠辘辘;似乎永远都不能尽兴,每次都是在妈妈的催促下,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去,直到一团热闹的影儿,越来越模糊,直到阵阵喧闹声,渐远渐不闻。

步行八里地回到家,水也顾不得喝一口,连忙穿了新买的衣服,一路跑到要好的同学家,然后两个人叽里呱啦,争相把庙会上的奇闻趣事说给对方听。

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一些影像与细节:哪条路该怎么走,往哪个方向拐,哪些摊位卖什么东西,哪家的东西好?一次次,我在梦里又回到那些地方,在同一条路,同一个卖衣服的摊位前停下,架子上的一件衣服,是我梦寐以求的样子,我在那件衣服前观赏抚触,久久停留,然后,听见卖衣服的阿姨说:“丫头,喜欢的话,就穿上试试……”。

忽然有一天,我们被告知,可以去北龙岗上学了。

此时,因某种原因,我们村已由原来的石家庄市,划归保定市,行政归属问题,对相关工作者来说,似乎只是这边划去一个名字,另一边填上一个名字,但对于村庄而言,多少年,几代人的生活日常,岂是说改就改的。所以,当我们获知,依然可以踏着哥哥姐姐们的步伐,去北龙岗上学时,很是欢呼雀跃了一番。

九月的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一群小小的身影,骑在二八式自行车上,由北而南,相跟着上路了,村南一段路,有些难走,路西侧是一段高高的山崖,崖上密布丛生的紫荆、酸枣棵、白茅草,再有就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和牧羊人的羊群,日子走过,羊群走过,风雨走过,石块被踩踏、冲刷,滚滚落在路上,时日流转,这段路变得颠簸不平,若非徒步,不管是人力车、电动车、牛车马车,只要一踏上这段路,皆开始上下颠簸,左摇右晃,那滑稽的样子,像跳舞,又像喝醉了酒。

路东是一条长有芦苇的河,秋日的河水映着微茫的高天,清晨的芦苇荡,喳喳的鸟声在其间鸣叫,苇叶见黄,芦花泛白,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

只是到了夜间,遇上月黑风高的日子,这条路就有些瘆人了,崖上的灌木丛与嶙峋的石块,在黑夜中化作黑黢黢面目难辨的暗影,一眼往去,如蹲伏盘踞,伺机而扑的怪兽,河中的芦苇被风声劫持,如行兵疾走的队伍,衔枚夜行。常有幼小的孩子,被父母带着赶夜路,不得不经过这里,回到家,孩子连夜啼哭不止抑或低烧,长睡不醒,几天后,便有很是年长的老人听说来到这家,对一脸焦灼的母亲说:“孩子他娘,那条路向来凶险,小孩子眼睛亮,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吓丢了魂儿,晚上九点一过,拿上孩子一件小袄儿,到崖根底下,走到你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把衣服放地上,连叫三声孩子的名字,抱着衣服像抱着你的孩子,回来把衣服盖孩子身上,天亮鸡一叫就没事了。”年轻的母亲如实照做,第二天,孩子果然也就好了。

但是,我们一帮人路上说笑打闹,是不怕的,初升的朝阳在苇叶间冉冉升起,嬉笑声惊起飞鸟,飞向不知名的远处,我们跟比赛似的骑车爬上一段缓坡后,就是邻村的苹果园了,直至拐上与学校相连的一道大堤,路两边全都是苹果树,路被苹果林包围,正是硕果累累的时候,漫无边际的果树林,一树树绿油油的叶子,如碧波起伏的海浪,枝叶间,一团团,一簇蔟红色、橙色、金黄的果实,头挨头,枝压枝凑在一处,像一颗颗权权跳动的心脏,像各色的灯笼,互相推着、叫着、笑着……在果实甜香的气味中穿行,刚刚还闹作一团的一群,忽然静了下来,不知是刚爬了坡,累了需要休息,还是眼前丰收的景象太过盛大,眼睛,鼻子,耳朵都不够使了。

出来果园,是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借着下坡的冲力,迎着阳光清风,轻松拐上高出路面许多的河堤,蜿蜒曲折的河堤,近大路一侧次第生长着高大的白杨,树与树之间是矮的桑树、榆树和茂密的植被,另一侧渠道则以堆砌规则的碎石加固,渠深两人多高,越往前走,离路面越高,有一段路,河堤最是狭窄陡峭,几名女生胆子小,走到这里,就下车推着走。

第一天开学,又是分班,又是互相介绍,一切都是那样新奇而令人兴奋,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回到家,无意中提起这段路,妈妈嘱咐完安全第一,奶奶又说:“可别骑着,那么危险,就推着走吧,慢点怕什么呢……”,第二天,路上闲谈,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原来每个人的家长,都好担心。于是,依然推着走,每天都要走好半天才能到学校。

第四天的时候,刚上河堤没多远,听身后有口哨声夹着自行车叮叮咣咣的声音,由远而近, “嗖”的一阵风,贴着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接着,又在我们的注视中轻轻松松“越”过险要路段,那辆自行车样子实在够惨,简直是除去铃铛不响,到处都响,我们先是被逗得一阵笑,笑过之后想,这位学长轻松飞跃“险途”的样子,也实在是帅,然后,像受到鼓舞一般,不约而同纷纷上车骑行,走到狭窄的地方时,眼大睁,心一横,也就过去了。

第二年这个时候,发现有几个新入学的学妹,也在大堤上推着车走,几天后,她们也开始骑车而过了。

记忆较深的是五月的一个早晨,夜里刚下过一场雨,清晨的阳光,照在河堤上,白杨树青白色的树干变成淡淡的金色,树与树的间隙,光被截成一束束亮眼的纱绸,铺泻在路面上,矮草也失去了原有的绿色,顶着闪亮的露珠,像被羽化后模糊的黄白色幻影。靠渠边一侧,阳光照不到的树荫里,显得潮湿、阴暗,像蒙了一层淡的蓝紫色烟气。

车子刚冲上大堤速度尚未慢下来,走在最前面的同学,忽然由车上急急跳了下来,后面同学也一个个下车停住,莫不是谁又怕了前面一段路,或是在家长要求下要推车走?心里正盘算,却见暗到明亮的路面上,有成群结队、密密麻麻刚褪去尾巴的小青蛙,正以阵势浩大的雄壮气势,朝向大路一侧的稻田方向行进,它们争先恐后地爬着、跳着,或许,黎明之前,还只能称呼它们为蝌蚪吧,远处稻田即是它们的最终家园,稻田里的蚊蝇与蚂蚱,将是它们短暂命途中,懒以生存的食物。

这算是它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迁徙吗?一只紧挨一只,甚至一只还压在另一只身上,似乎只有一个念头——向前,所以不懂得躲避,更不会减慢前行的速度,像一场争先恐后的赛跑;已经有很多车子经过了,太多小青蛙被生生碾死在路上,有的脑袋爆了,有的肚腹裂开,五脏横陈,那么长的一段路,让人犹豫着,不知如何向前……

走过这段路,一阵唏嘘后,骑车继续前行,向右拐过一个大的弯道,近学校一段,河渠对岸,一股渠水被拦截,引作一方水塘,塘里种了荷花,一片碧绿的荷叶亭亭如盖,荷花有打着朵的,有灿然绽放的,在氤氲的晨光中静谧矗立。正是灌溉季节,渠中水位很高,水流也急,有时候盯着水面上的树叶、草叶或旋涡看久了,便会产生晕眩的感觉,像是要控制不住身体,被一股吸力引惑,跌入水渠中一般,路尽头是一座石桥,过了桥就是掩映在民房树影中的学校了。

小青蛙的生死迁徙,持续了两天,第三天早晨,路面上还隐约能看到稍显狼藉的血痕,一段路还没走完,迎面来了一辆马车,我们还在奇怪,马车是怎么通过那段险路的,设若我们扶着车紧贴水渠边沿站立不动,马车平稳通过,问题倒是不大,可这马像是有点受惊,速度有些快,很快就到了近前,我们几个走在前面,最先看见马车的同学,赶紧跳下车躲避,中间一位女同学,还来不及跳下车,一下被马车挂倒了!她啊的一声喊出来,满腔恐惧。听见喊声,知道出事了,我们纷纷停下车跑过去,只见自行车轱辘一半在路上,一半悬空,她的一只脚挂在车的横梁上,头朝下扑倒在渠岸半腰,离她头部不到两尺的地方,就是绿惨惨吓人的渠水。我们一下子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一个个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赶车的是一位三十五六岁的汉子,他跳下车跑过来,慌忙间两手一伸,抓住了两个车轱辘,还用力提了起来,嘴里只急的哎呀地喊,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就这样,一群人眼睁睁看着她的脚一寸寸滑离车的横梁,身体慢慢滑入水中,先是趴着,紧接着被水流翻卷,仰躺着浮在水上,她早就被吓得失去意识,眼睛无意识睁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见有任何挣扎,只是被动的被水冲着向前流走,眨眼就到了水渠中心,我们终于反应过来,一边哭喊一边追着跑:“快来人啊,快救救她呀!快来人啊,快救救她呀……”

路面越来越高,越来越陡,水渠越来越深,路上大多是学生,听见喊声,都停下来观望,水流太急,男生也不敢跳下去救人,我们一路喊一路追,不到两分钟,她就被冲走一大段距离,陆续有了下地早的村民,听见我们的叫喊也跑过来观看,只听一位阿姨对身后的人说:“老牛,你水性好,赶紧下去救救孩子吧,再迟疑命就没了”,我看见一位瘦高个子男人,穿一身黑色衣服,脱掉鞋,又挽了下裤腿,一纵身跳了下去……

她被救起,拖上岸,我们跑过去,围住她喊她的名字,大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吐出几口水,脸上有了害怕的表情,哇的一声哭出来,众人见状,悬着的心也才放下,纷纷散去。我们几个,在旁边陪着她默默流泪,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后来得知,救她的人是我们同一班级一位同学的爸爸,再后来,她还认了这位同学的爸爸做义父,两家成了亲戚,礼尚往来,说起来,也算得上再生父母了。

几天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一群人一起上学,放学,考试,升级。有一天,无意间提起此事,我问她落入水中时,可有想到什么?,她说什么都没想,就只有一个念头,要活不成了。

如今,多少年过去,早已和她失了联系,或许,这场命定的劫难,她早就忘了吧。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