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七天禅修(师父篇)
在认识惟海法师以前,我对和尚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电视里,不苟言笑、不入俗世、大慈大悲,任何时候都很深沉。
然而,当禪修群大家为穿什么衣服讨论的沸沸扬扬时,师父悠悠的来了一句“什么绿茶风、 屌丝风 、乞丐风的衣服你们最好放弃,不要太在意穿什么,把心思放禪修本身的学习上来”,我转过头对老公说,感觉我们禪修的师父好凶,一点都不像闭关十多年的世外高僧,不免有点失落。
到达寺院准备开营时,内心很恐慌,想着师父会不会言辞犀利、正容亢色、面部凶狠、不恶而严……
正在自己的思绪里遐想,一个声音飘到耳边,“那个我们直接开始吧,把那个香点了”,我悄悄抬头,视线刚好被柱子挡着,只能看到青灰色僧衫的一些衣角,师父说了一串我没听懂的话,然后就带领大家一起磕头,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开营仪式就是跟菩萨告假,我们要去学习了,未来几天不能来给诸位菩萨上香了。
等坐下来,坐师父正对面的我才仔细端详了他的样貌,一身青色长僧衫、一双黄色袜子,略显清瘦,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累赘的物件,五官很精致、脸很小、但很有光泽,圆圆的光头,显得特别有精神。
我屏气凝神、聚精会神的做好所有的准备,开始这次我期盼很久的学习之旅。然而,师父一开口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顿时兴致全无,烦躁的情绪也孜然生长。慢慢的在空调禪堂里,我打起了瞌睡,睡的正香欲于周公相会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温言相劝道“你看看你们这群年轻人啊,一点精神都没有,一个个坐没坐像,东倒西歪的,还没我老头子精神好”,我猛一惊,发现师父正盯着我看(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旁边两排的人都以为师父在说自己),我吓的正襟危坐,假装认真且仔细的听着师父讲的“天书”。谁想接下来几天里,师父对我们基本都是类似于“这个快老的我也懒的说,反正也过不了几年了,可你们这群年轻人,还有好几十年需要过,我就不得不说了”“年轻人啊,得有个年轻人的样子”特别恨铁不成钢的。有时会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有时又倍感羞愧。他会突然生气的敲一下板,慢腾腾的说“你们这群年轻人啊,都好好听着,这些都是大智慧,我死了你们就听不到了”,言语中带着幽默,却更带着一种对他人沉甸甸的慈爱,更带着一种莫名的悲凉。
这种悲凉不是对年华短暂的遗憾,而是对灵魂深处一种智慧的孤寂。
我很疑惑,这是世外高僧吗?为什么他的言行举止与我们无样却又那么不一样?第一天晚药石(晚餐)因为组织原因,出现了很多问题,大家用斋排了很久的队,只见他撸起袖子忙前忙后帮大家盛米饭打菜,时不时指着一处告诉工作人员这个没做好,那个还没做。然后又慌忙走过去教他们应该怎么做,他责备别人没有做好打饭这么简单的事,也责备我们进斋堂时秩序太乱。俨然是一个大家庭的大家长,那么不留情面。可是责备的同时他又担心大家吃不饱,一个劲的提醒大家多吃点,让法工人员多行堂(帮别人打饭盛菜),说吃饱睡好精神好,学习都好。即使规定我们八分钟内必须把饭吃完,可第一个吃完的他却安安静静的等着大部分人吃完后才敲起引磬,念结斋语。
我第一次知道,他订的规矩很严,却只要求自己先做到。
有时候觉得师父有点迂,嫌弃我们吃饭姿势不好看、嫌弃我们打坐累了把腿伸直脚指向别人没礼貌、嫌弃我们穿袜子脚正对着别人、嫌弃我们折毯子折的不好看、嫌弃我们没纪律,动不动就去喝水……
似乎,在他的眼睛里,我们做什么都做的不对,做什么都不好,即使年上六十的同修他都一视同仁。我们总被嫌弃,却又渴望着被嫌弃,一位四十多岁的同修大分享时说,“在我们这个年纪基本不会有人说我们哪里做的不好,哪里有问题了,可是惟海法师面前,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什么都需要教,什么都需要说,他几天像一个父亲,很严厉,可这个严厉又挡不住他对子女的慈爱”,讲到动容之处,几近哽咽。
而这却是我们所有人的感受。
他的慈爱在于看到我们做的不对时他会默默的在旁边教你怎即使最后我说我因为听偏了老师的话修错方向时不但没生气反而开怀大笑,也会因为天气变冷怕大家冻到而自掏腰包买一堆厚袜子、热水袋、感冒药,也不会因为我上课打瞌睡而责备,只是说,要先休息好,身体是一切的根本。
他从不强求别人。
师父是个很严谨的人,因为此次禪修是初级入门的课程,所以他在讲的时候基本都不会讲深的东西,一切从最基本的开始,就像一篇文章他只给我们讲一个大纲,然而他总是在感叹,“八天时间太短啦,这些大智慧细细讲一个月都讲不完,都是精髓啊”,恨不得一下子都讲出来,讲的多,大家学的才多。在讲内观时发现好几个人没用心去学,会特别生气的说“你们好好听着啊,练习啊,老看着我干嘛,老和尚脸又不好看!”
他总说,作为一个老师,要把所有的学生都装在脑子里,所以他记得我们前后几天表情、精神、动作的变化,一丝不苟的对待我们递给他提问题的小纸条,有些问题严重的他会在大家都下课后私下再慢慢去解决,从不计较自己的休息时间。
尽管此次课程,他是无酬全公益的。
这些天,我总在想,到底什么才是人骨子透出的慈悲?总以为和尚爱天地万物唯不懂人情冷暖,可当他平静的讲到自己大学恩师因为他过度劳累而亡时,那种愧疚、那种惺惺相惜的情怀、那种思念我们分明都感受得到,他说“老师在心机梗塞休克三天后,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小王(师父的俗家姓)啊,你不要再去青海了’”,说完师父停顿了片刻,沉沉的说“这句话,影响了我的一辈子。”
在场所有人神情都凝住了,被这种百年难得的师生情所动容,更为这个修行几十年和尚的所感动。
师父很博学,大学学的是医学,后来又精修心理学、神经科学,量子力学等,这一点在他讲课当中对语言文字的考究上就能轻易觉察到,谈观绝不用察,谈自觉绝不用自在,不断强调,大乘(sheng)禅(shan)法,在场有位同修是苏州大学佛学博士,分享时她曾提到,师父闭关十年所著的《五蕴心理学》她看了很久才看完,开始根本看不懂,后来边翻资料边看,整本书都被小纸条贴的跟小刺猬一样,因为里面的用词都太讲究了。
师父继承传统禅法,坚持一不卖门票,二不售香火,三不卖经忏佛事。每每师兄们提出自愿将这次因破坏戒律的一部分少少罚款供养师父在修建的佛尔寺公益养老院,师父总是连忙摆手,表示拒绝,并腼腆的耳根红红的说:“不好不好,这是两回事,罚款是要奖励给这学习认真的师兄们的!”然后略略惆怅:“我就是个书呆子,只会读书,佛尔寺养老院我这辈子是修不成了。”大约是觉到了我们的悲伤,又讲到:“你们努力点,我老了没有多少日子,中风了三次身体就不大好了,你们也许是最后听我的课,认认真真的好好修!你们出去都是要做国家的栋梁,社会的栋梁的!好好学!”
举行结营仪式时,每个人都会挨师父手里的禪板,不轻不重的刚好打在肩上,意思是学习完毕了,得把我们打回人间继续去修行,我期盼着师父敲板子时那句语重心长的忠告,可却又怕到自己身上,那是师父对我们的爱,却也是最后的爱,挨了板子赶出禪堂也就意味着着整整八天,太短暂的缘分告一段落了。
拍合照时,师父像一个摆件随我们拉来拉去,大家都抢着跟师父单独合影,你争我夺,师父乐呵呵的看着,跟着我们手臂拽他的力量左右摇摆,尽量满足我们所有人的要求。
我归心似箭,家里有刚满三岁却头一次与我分离的孩子等着我回来,可在离开时泪却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突然在那一刻明白,原来真正的慈悲是这样一种强大的能量,他系着家国、社会,又真真切切的关爱着身边的每个人。他有建营山佛尔寺养老院的宏伟心愿,也有将毕生所学传授他人的胸襟,这八天,除了小餐我们几乎没有跟师父说过一句话,甚至一个对视的眼神都没有,可那种爱就像阳光,它照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
可是,仅仅八天,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