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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向山海

2023-08-10  本文已影响0人  曾楚河

【郑重声明: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脆弱而柔软的茧,有时在黑夜里蔓延,有时在阳光下绽开。

辛安被送到山里的时候,太阳刚好爬到了她的头顶,而爷爷正爬在茅屋上修补着屋顶。

她顾不上去看四周的环境,就跑过去给爷爷递过去他需要的工具。她一向很懂事,懂事得根本不像是一个才六岁的孩子。

就在她忙着给爷爷递这递那的时候,送她来的叔叔骑着摩托车离开了。在叔叔消失的那个转弯处,她看到了许多盛开的花,但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她清楚地知道,以后的日子她就只有在这里陪着爷爷了。

对于爷爷,辛安其实并不陌生,在她还很小的时候,爷爷也曾无数次把她抱在怀里,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爷爷离开了她,来到了这座离家不是很远的山上。

辛安有时也会想念爷爷,有时又觉得他很陌生。爷爷总是沉默寡言地做着他自己的事情,特别是自从奶奶离开后,他似乎更加沉默更加遥远了。

一直忙到傍晚,爷爷才停下了手中的活。

“小安,别拿这拿那了,你也上来吧。”爷爷坐在屋顶上对她说。

“啊?”辛安仰着头站在屋檐下,有些不解。

“你到这上面来,我们不干活了。”爷爷又重复了一遍。

辛安放下手中的茅草 ,扶着爷爷做的木头梯子就要爬上去,可她刚一抬起脚就犹豫了。

“我害怕。”她对着房顶喊道。

然后她就看到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屋顶上伸下来。辛安抓紧那只手,一步步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等到了屋顶,辛安立刻就明白了爷爷为什么让她上来。

他们所处的山在一个很大的峡谷里,而爷爷的茅草屋就建在山顶上。此刻从屋顶上看出去,就能看到四周各式各样的青草,爷爷养的羊就散布在那些青草间。夕阳从远处的山峰里照过来,照到山坡上,青草在夕阳下被微风吹着不停地摇摆。更远处的山谷里还开着许多白色的花,花朵也在风里飞舞着。

“爷爷,真好看。”

爷爷伸出手在她头顶上摸了摸,却什么话也没说。

辛安转过头,看见爷爷白色的胡子和头发也在风里微微摇摆着。她伸出手,去触摸爷爷的胡须。

那一刻,辛安忘记了许多事,甚至忘记了想念不知道在何方的父母,还有刚刚离开的叔叔。

岑海娇画完最后一张画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她想入睡,却无法入睡。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岑海娇在夜里就会听到许多声音。有时她推开窗,鳞次栉比的高楼把夜空切割成无数个碎片,灯火通明中会传来各种喧闹的声音,告诉她从窗子里跳下去。有时她躺在床上,明明整个身体都疲惫不堪,但是她却盯着天花板无法入眠。脑袋里有许多声音呼啸而过,起先很小,像是风吹过落叶,后来渐渐变大,像是雨点砸在树上,接着那些声音就跑到了她的屋顶上,开始震耳欲聋起来。天花板和墙壁向她挤压过来,狭小的房间让她透不过气来。再后来,那些声音就涌进了她的心脏里,她的心脏就会开始疼痛。有一种无法言说也无法遣散的情绪,来回拉扯着她,似乎要将她撕成碎片。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失眠。

岑海娇在网上查了许多资料,也去了医院,所有的迹象似乎都指向了抑郁。她一向是个不肯服输的人,她不能就这样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滑向深渊。于是,在又一个失眠后的清晨,她拿起背包,简单地塞了些必需品就出发了。她甚至都没有计划自己到底应该去什么地方。

经过几番飞机,高铁,客车,漫无目的的岑海娇最后在一个小镇里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到连路边的草都一棵也不认识。

她在小镇上的一个院子里租了一间房,房间里有一扇窗紧挨着街道。

“街天的时候你可以在窗台上摆些东西卖。”院子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很热心地用当地的方言告诉她。

“街天?就是明天可以卖东西咯?”

“不是的,我们这里每隔五天是一个街天,只有街天的时候,附近山上的村民才会来买些生活必需品,只有那时候镇上才会有人。”

“哦哦,我知道了。”岑海娇总算勉强听懂了大姐的方言。

“那我卖什么呢?”岑海娇像是在问房东大姐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怎么会知道你卖什么呢,妹子。”大姐倒是个直性子,说完一步三回头像看个傻子似地离开了房间。

岑海娇也无所谓。她本来就不爱和人打交道,也不愿意和陌生人有太多交集。

她打开背包,拿出衣物和画具,开始在房间里布置起来。等收拾完一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打开了那扇窗。

窗子是用竹竿撑起来的,从窗里看出去,是延伸出去的台阶,不远处有一棵茂盛的冬青树,冬青树后面是更茂盛的芭蕉。

岑海娇有些高兴地想着,她选中了这里,多半就是因为眼前那些茂盛的冬青树和芭蕉。

“花是昨夜开的呢。”

天亮起来的时候,辛安就听到爷爷的话。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出去,是一株黄色的花,在他们不远处的草地上盛开着。

草很矮小,高的部分已经被羊吃了,只剩下靠着根连着土的那部分,尽管如此,从远处看过去,那些青草还是绿油油地连成一片。而那朵比旁边的草高出许多的花,就这样突兀地开在草地上。虽然这片隆起的山丘上到处都是花,但在这片草地上,如此单独盛开的却仅此一朵。

“为什么只有单独一朵呢?”辛安说出了她心中的疑问。

“因为它旁边的都被羊吃了。”爷爷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

说完话爷爷就回到了屋里,不多会儿,茅草屋里就有炊烟升了起来。

茅草屋建在这座山丘的最高处,四面斜着向山底延伸下去。爷爷说把茅草屋建在山顶是为了避开洪水,但辛安却不这么想,她觉得爷爷特别聪明,因为爷爷把茅草屋建在了山顶,她才可以看到许多有趣的东西,而且都特别漂亮,比如此刻,她回头看到的这一幕就特别美。

茅屋里有炊烟升起来,屋后面是几棵特别高的树,树叶间有光打过来,炊烟就从光里穿过。有时风吹着那些高大的树,炊烟就在光里晃动着。

“小安,吃饭咯。”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爷爷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吃饭呢?”辛安有些奇怪,他们平时差不多是十一点左右才吃饭的,今天才刚起床不久。

“我们得去镇上买些东西,买完了还得回来放羊。”爷爷有些匆忙地说道。

从他们放羊的地方到镇上有很长一段路,他们需要先从山里走出来,然后到乡村公路边上去等,等着有车经过的时候捎他们一程。好在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熟悉的村民,许多人也知道他们的情况,都会特别关照这祖孙两人。

今天是岑海娇来到小镇的第三天,虽然夜里还是会失眠,但在这陌生的地方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房东大姐说的一样,镇上真的很安静,几乎没有人。

但今天不一样,岑海娇一大早就听到了人来人往的声音,她推开窗,原本空荡荡的街道,突然就热闹了起来,有摆摊的,有支灶的,有搭架子的。

岑海娇看着窗外忙忙碌碌的景象,心里似乎也跟着忙碌了起来。今天恐怕就是街天了吧?她想起房东大姐说过的话,“街天的时候你可以在窗台上摆些东西卖。”于是她也支起了窗。

可是卖什么呢?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到了自己画的几副画上。于是她将这几副画摆到了窗台上,之后她就坐在窗台边上发呆。

随着太阳升起,镇上的人更多了,像是突然间从四面八方里冒出来的一样。窗的右手边是一个临时支起来的灶,灶上架着一口很大的锅,锅里炖着羊肉。羊汤在清晨的风里冒着热气,香味也飘到了她的房间里来。

“怎么会这么香呢。”她有些难以置信。她从前也吃过许多羊肉,但好像都没有这么香。

窗的左手边也支着灶,灶上也架着一口锅,不过锅里蒸的是包子和馒头。岑海娇特别留意了一下,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那个包子铺至少已经卖了两百份了。她有些高兴,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

人越来越多,摊主们也更加卖力地吆喝了起来,各种岑海娇听不懂的方言土话充斥着这原本没有人声的街道。

“哎,大哥,给我也来一碗羊肉。”岑海娇对着右边的羊肉摊喊道。

“得咧。”很快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从她的窗前递了进来,溅出来的羊汤滴到了她的画框上,岑海娇居然也生气不起来。

来来往往的人虽然多,却基本没有人来看她的画。不过岑海娇也不在乎,她本来也不指望能在这里卖画。她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漫无目的的旁观者。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女孩来到了她的窗前。从岑海娇的位置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和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姐姐,你的画真好看。”出乎意料的是,小女孩和她打招呼了。

岑海娇其实不喜欢说话,特别是对陌生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像是蘑菇一样从地里冒出来的小女孩,岑海娇的心里却生出一丝暖意。

“真的吗?小妹妹。”

“嗯嗯,你画的特别像我们家呢。”小女孩指了指其中一副画说道。

“哈哈哈,小妹妹真会开玩笑。”这些画都是岑海娇幻想出来的,虽然她一直觉得应该有这样的地方,但她自己似乎也不愿意相信。

“真的呢,你不信我带你去看。”小女孩歪着脑袋很认真地说。

“你家远不远呢?”

“不远,很快就能到的,一天就可以了。”

“小安,小安走了走了。”

正当岑海娇有点心动,还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小女孩身边出现了一位老人。

“爷爷爷爷,我想要那个。”女孩向老人指了指窗台上的画。

“那个没什么用呀,小安,走,回家了。”老人拉着女孩就要离开。

人与人之间的相识需要多久呢?是一瞬还是一生?是要在佛前修几百年,还是只需要面对面说几句话?

看着小女孩就被老人拉走,岑海娇突然决定把那副画送给她。她的画可以很值钱,也可以不值钱,值不值钱都是她说了算。

岑海娇从院子里走出去,绕了大半个圈才走到窗台的正前方,然后她快步追了上去。

“小妹妹,来,这个送给你。”

“姐姐,你是画画的吗?”

“对啊。”

“那你可以教我吗?”

“可以呀。”

话一出口,岑海娇自己也有些震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温柔地说话,也没有想过自己对一个陌生人的请求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姑娘,我们可没有钱给你。”站在小女孩身边的老人突然说道。

岑海娇这才认真留意起老人来。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沧桑的面孔,裂开了无数茧的手掌。

“老伯,没事的,我不要钱。”岑海娇看着老伯有些不安的眼睛说道。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哎,老伯,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你们吧,这样你们什么时候来找我也方便些。”岑海娇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找纸笔。

“哦哦,好的姑娘,我这里有手机呢,那就麻烦姑娘把电话号码存在这上面就可以了。”老人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老年机。

看着老人拿出手机来,岑海娇颇感惊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有些时候买羊的人会联系我,问我有没有羊可以卖了,这还是他们帮我买的呢。”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哦哦,我不是那个意思,老伯我不是那个意思。”听到老人的话,岑海娇赶紧解释起来,一边接过老人的手机,存了自己的号码,也把老人的号码存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之后老人就拉着女孩离开了,走的时候反复地说着谢谢。

辛安说的没错,从他们住的地方到镇上,如果走路确实需要很久,差不多要一天的时间。但多数情况下他们是不需要走路的,因为每逢街天,都会有很多村里人来镇上,很多人知道他们祖孙两个的情况,也愿意顺便捎上他们一程,这样,从街上回到家里,差不多三个小时也就够了。

辛安和爷爷坐在回家的车上,看着远处不断消失的山还有家那边照过来的夕阳,就觉得特别开心。她的蓬松的头发在夕阳下的路面上一跳一跳着。

任何人都需要期盼,哪怕只是等一朵花开,等一阵风吹过,等那只出走的小羊归来。

山谷里的春天越发绚烂起来,各种各样的花从山脚一直开到山顶,特别是一些野菊花,还有一种被叫做“白花”的高大茂盛的花树。白花是一种食用花,可以炖,也可以炒。许多时候,辛安都会跟着爷爷一边去放羊,一边去摘那些白色的花朵。

又是一个洒满阳光的清晨,辛安和爷爷刚刚把羊赶到山上,就听到了一声猎鹰的鸣叫。那是辛安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她有些害怕地看向爷爷。爷爷却很淡定,他已经和这种猎鹰打过无数次交道了。

“你在这里等着,哪里都不要去。”

听到猎鹰的叫声,爷爷就明白,这些猎鹰是来捉那些小羊羔的。他嘱咐完了辛安就跑向了羊群。

辛安的目光跟着爷爷的身影越来越远,然后在爷爷头顶的天空上,她看到了两只盘旋的猎鹰,大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爷爷站在羊群里使劲地挥舞着双臂,奋力地吼叫着。猎鹰似乎不是很怕爷爷,但也不靠近,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很久,最后,两只猎鹰终于飞走了。

“它们还会回来的,我们得想些办法。”爷爷回到茅草屋里,拿出了一种辛安没有见过的工具,“我们得给那些猎鹰设一些陷阱。”

爷爷的话让辛安又高兴起来。爷爷真厉害,她想。

她跟在爷爷身后,来到了山顶上视野最宽广的地方。爷爷拿出了一个用细钢丝制成的看着很古老的装置,装置里面横着一根小木棍,碰到了这根小木棍就会触发机关,在机关的一边爷爷放了诱饵。爷爷一连设了好几个这样的机关,弄了很久之后他们才离开。

爷爷一直在叹气,辛安却特别兴奋。她不觉得猎鹰很聪明,甚至觉得猎鹰有些蠢。它们为什么在捕猎前要鸣叫,不是应该悄咪咪的吗?她想。

布置好陷阱后爷爷就去忙别的事儿去了,辛安却还是很激动,她坐在屋前,一直盯着他们放置了机关的地方,她甚至希望猎鹰能快点儿来。

直到黄昏,她快放弃希望的时候,有一只猎鹰果然来了,和早晨的一样,一直在山顶上盘旋,然后一个俯冲就向他们布置好机关的地方扑了下去。辛安远远地看着,唔着嘴差点惊叫起来。

但紧接着她就真的惊叫了起来。

“爷爷!爷爷!拿到猎鹰了!拿到猎鹰了!”

听到她的叫声,爷爷也从屋里跑了出来。果然在山顶上,有一只猎鹰在不断地扑腾着翅膀。

那是一只超大的猎鹰,辛安只能这样形容,还有让人害怕的爪子。爷爷给它系上一根红色的绳子,然后把它放飞了。

“它以后再也不敢来了。”在放飞之前,爷爷给了猎鹰两个耳巴子,辛安觉得它肯定被爷爷打晕了,所以才不敢再来。

辛安坐在岑海娇的房间里,手舞足蹈地,不断给岑海娇讲着爷爷抓猎鹰的事,岑海娇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跃跃欲试,幻想着自己也能去抓一只。

今天是街天,辛安是按照约定来岑海娇这里学画画的。但是辛安什么都没有带,除了她自己,她甚至连一张纸一只笔都没有。

岑海娇觉得有些好笑。她已经很久没有笑了,她真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孩子,但好在只是一个人,不要紧。

“姐姐,你笑得真好看。”就在岑海娇轻轻一笑的时候,辛安却看着她的脸认真说道。

“真的吗,小安。”说不上为什么,岑海娇看到辛安就特别开心。

“那是啊,和我们家里那些花一样好看。”辛安非常肯定。

“姐姐,你什么时候和我去看看啊?”没等岑海娇回答辛安接着又问道。

“等下一个街天吧,下一个街天姐姐就和你一起去看看。”岑海娇随口应着,她心里并没有打算去。

辛安从山里到街上就花了一些时间 ,回去的时候还得赶着和熟悉的人一起,虽然说好的来学画画,但等岑海娇把她需要用的东西准备好,这一天下来连一笔都没有画上,两个人倒是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话。岑海娇还给辛安扎了两个朝天的小辫子。

太阳还挂在半空,辛安又得回家了。这次带她来街天的是一个大叔,岑海娇反复确认之后才放心地让这个男人把辛安带回去。她感觉她在做一件很负责任的事,但她的慎重却把来接辛安的男人搞得有些莫明其妙。这种遥远的乡下,很多人都相对朴实,也没那么多防备之心。

辛安走后,岑海娇回到房间里却莫名地孤独起来。

她想起辛安给她说的爷爷做陷阱抓猎鹰的事,好像在哪部电影里曾经看到过,但似乎没有辛安说得那么容易。

接着她又想起辛安说的山顶的茅草屋。真有那么漂亮吗?她心里有些怀疑。

辛安坐在回家的车上,开心地看着车窗外的山谷,两只朝天辫在风里摇摆着。

这次带他的大叔开着一辆越野车。辛安喜欢这种高一点的车,因为她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坐在那种座位比较低的车里时,她使劲把脖子伸长,也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最多只能看到路边各式各样的草。但坐这种比较高的车就不一样,她可以看到路边各式各样的草,可以看到远处的桥或者是房子,还有很多她自己说不清有多远的山。

在辛安努力伸长脖子的路上,春天结束了。

夏天是知了的季节,许多花已经谢了,但有一种花还在盛开,开在辛安和爷爷的茅草屋后面一棵很高的树上。应该是石斛的一种,但具体叫什么,辛安却不知道。连爷爷也不行,辛安问过几次,都没有得到答案。

那是一株特别漂亮的花,枝叶和花朵都倒垂在已经快枯死的树干上。从远处看,花像是斜着飘在空中,走近了看,一大簇粉色的花全部挂在头顶上。

山里的夏天,知了有清晨就开始叫的,有中午叫的,有傍晚叫的,也有晚上叫的。辛安并不是每一种知了叫都喜欢,她比较喜欢傍晚的那种知了叫。

夏天的山谷里除了知了,还有风和兔子。

又一个傍晚,辛安和爷爷坐在屋前的凳子上,凳子是爷爷用木头搭成的。

“小安,爷爷已经老咯。”说这话的时候,爷爷又一次用手摸了摸她的头。

“爷爷,快看!那里跑出去了一只小兔子!”辛安听不懂爷爷话里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听清楚爷爷的话。

在她们不远处,一只兔子被羊群惊吓从草丛里跑了出来,又蹦蹦跳跳地窜进了远处的草丛里。

辛安看着小兔消失的方向出神,爷爷则看着太阳要落下去的方向出神。

第二天是街天,辛安又去了镇上。

“你爸爸妈妈呢?”岑海娇一边给辛安扎着头发一边问道。

“我爷爷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爷爷不让我问,说那个地方是一个秘密。”

岑海娇忍不住把辛安拥进怀里。

“姐姐,你知道吗?我们山上有许多兔子。”辛安也不知道岑海娇为什么突然把自己拥进怀里,她只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岑海娇。

“它们跑得很快吗?”

“跑得可快了,从那边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辛安的话让岑海娇又笑了起来。其实许多次岑海娇都发现,只要辛安来,她总是能开心许多,甚至深夜里也没那么难入睡了。

“姐姐,你真好,我和爷爷说兔子的时候,爷爷好像听不见呢。”辛安开始抱怨,她想起爷爷的自言自语。

“啊,怎么会呢,爷爷肯定不会的。”

“怎么不会呢,他只顾着说,小安,爷爷已经老了咯。”

听到辛安模仿爷爷的话,岑海娇却笑不出来,甚至觉得有些沉重。她抬起头看向窗外,茂盛的冬青树已经有少许叶子落下来,在地上翻滚着。冬青树后面的芭蕉也有几片开始干枯,从远处看,异常触目惊心。

这个秋天的第一个街天,岑海娇有些坐立不安。她等了整整一天,还是没有把辛安等来。她甚至问了几个辛安之前搭车来的人,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没有见到辛安在路边等着。”

岑海娇是春末来到小镇的,现在已经是初秋。她计划着这个秋天一过就离开这里。

为什么许多离别都发生在秋天呢?可能秋天本来就带着萧索之意吧。连她窗前的冬青树也已经在落叶。

岑海娇从前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冬青树。她还特意在网上查了一下,这种树是一年四季不落叶的,但现在她才知道,许多在网上得到的答案也是不能全信的。

冬青树的叶子像是一下子变黄了,在秋风里纷纷扬扬着,绕着不是很宽的街道飘舞着。

岑海娇给辛安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可能是没电了吧?岑海娇安慰着自己。那种山里,没电应该是很正常的事。

时间像是岁月里的魔法师,总是在我们不需要的时候给我们一些惊吓,又总是喜欢和我们的心愿背道而驰,在我们想让它快些的时候它会慢了下来,在我们希望它能慢一点的时候,它似乎又马不停蹄。

但无论如何,它总是在向前走着。

好在入秋后的第二个街天,岑海娇又看到了向着她蹦蹦跳跳跑来的辛安。

“小安,你跑哪里去了。”

“啊?我哪里都没有去呀。”辛安没有听到岑海娇话里的担忧,只是忙不迭地想告诉她自己这几天的见闻,“啊呀,姐姐我跟你说,我家那里现在可漂亮了,房子后面的树叶都在天上飘着,还有很大的风,差点吹丢了爷爷的头发。”

“你这么不接姐姐的电话呢?”这是岑海娇第一次没那么认真地听辛安说话。

“哦,我们山里没有电了,听爷爷说手机就没有电了。”

“小安,以后要接姐姐电话,知道不。”

“我知道了,姐姐。”

“姐姐,你真应该去我们那里看看,真的太好看啦。”

“好啦好啦,姐姐一定会去的。”

那天岑海娇给辛安买了许多东西带回去,包括一个超大号的充电宝。

这遥远的山里,四季如春,除了秋天。秋天会有树叶落下来,有漫山遍野的黄色,有时就连屋里飘出去的炊烟似乎都被染上了一种不一样的底色。

辛安现在已经不需要爷爷拉着她也能够自己爬上屋顶了。坐在屋顶上看秋天的傍晚,真的不一样。除了夕阳打进树木间的那种暖色,还有很凉但并不冷的风 。她的头发比刚来的时候已经长了许多,她总是特别喜欢风吹着她的头发的感觉。

岑海娇也在计划着离开。下一个街天,她就要与辛安告别。

她在心里一直盘算着,该怎么向辛安开口。她也奇怪,自己似乎没法鼓起勇气与这个萍水相逢的孩子告别。她已经习惯了辛安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习惯了她的笑声,她不想见到她哪怕是受一点点委屈。

夜里,小镇上下了一场大雨,地动山摇的。

下雨的夜晚岑海娇一般都睡得很好,但那晚她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和之前失眠的时候一样,她心里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果然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是辛安打来的。

“姐姐,我爷爷不见了,哇~ 哇~ ”

“小安,不要哭,你慢慢说,爷爷怎么不见了?”

“就是外面在下雨,爷爷出去看羊,然后就不见了。”

“你现在在哪里呢?”

“我在房子外面呢,也看不到爷爷的手电光了,我害怕。”

“小安,你别哭,也别怕,姐姐这就来找你。你拿好电话,千万别丢了,回房子里去等着爷爷也等着姐姐啊。”

岑海娇匆匆忙忙地爬起来,敲开了房东大姐的门,向她借了车就出发了。

她听辛安说过许多次去村里的路,所以前半段还算顺利,难的是她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进山才能找到辛安和爷爷的茅草屋。加之又在下着雨,路更加不好走。她从来没有那么焦急过,每一分钟都希望自己可以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跟着导航走了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她遇到了第一个岔路口,她停下车,站在雨里给你辛安打电话。

“小安,你有手电筒吗?或者可以把房子里的电灯拉亮吗?”

接通电话后,岑海娇焦急地问。她希望能通过灯光来定位辛安所在的方向。

“我有手电筒的,姐姐。”辛安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告诉岑海娇,“你一直走,路边有两棵特别大的树,从那里拐进来就可以看到我了。”

岑海娇回想着一路经过的地方,似乎没有看到像辛安说的那样的树。于是她再次上车,顺着路一直往上开,又过了十分钟后,她终于看到了辛安说的那两棵树。

岑海娇再次停下车查看,果然发现了一条从公路里分出去的小路。她也顾不上许多,顺着小路就往山里走了进去。

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她在黑夜里看到了一束光,那一刻,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辛安紧紧地握着手电筒,全身都湿透了,脸上和衣服上都沾满了泥浆。

“姐姐……”看到岑海娇的时候,辛安一下子跑过去扑进了她怀里,“姐姐,爷爷不见了……”

雨已经小了很多,可是风还是很大。

“爷爷是往哪边去的?”辛安指了一个方向。

岑海娇背着辛安,拿着手电,就往辛安指的方向走去。

在天亮来之前差不多三个小时里,岑海娇耳边一直是辛安喊着爷爷的声音。

岑海娇心急如焚,但是毫无办法,那座白天看起来不大的山,在黑夜里像是一个黑洞,吞噬着我们想保护的一切。

直到天亮了起来,岑海娇才在山顶的一处看到了躺在山谷里的爷爷。尽管她心里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那一刻,她还是被击倒了。

她把辛安抱在怀里,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切。

天大亮以后,更多的村民赶到了山里。

岑海娇坐在辛安和她说过无数次的屋顶上。看着忙碌的人群,她又一次哭了。

她看着被暴雨冲洗后的山谷,看着生机盎然的山顶,看着屋子四周的青草,看着还矗立在雨后大地上的花朵。

“小安,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地方呢。”她喃喃自语着。

“姐姐,爷爷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呢?”

“爷爷去远方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远方找爷爷呢?”

“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姐姐带你去。”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这里呢?”

“等燕子归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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