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面
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梁生宝买稻种》,课文里面写道:
他头上顶着一条麻袋,背上披着一条麻袋,抱着被窝卷儿,高兴得满脸笑容,走进一家小饭铺里。他要了五分钱的一碗汤面,喝了两碗面汤,吃了他妈给他烙的馍。
梁生宝去小饭铺吃饭,要了5分钱的一碗汤面,喝了两碗面汤。我们都不懂。我问老师,买了一碗汤面,就该喝一碗汤面,怎么能说买了一碗汤面,喝了两碗面汤呢?
我们搞不清什么是汤面,什么是干面,什么是面汤,对于吃糠咽菜吃不上面条的一群孩子,老师讲课也吃力。
现在轮到我给孩子们讲了,讲到“炒面”,同样很吃力,他们认为,炒面就是油炒面条。
现在的孩子没见过炒面,没吃过炒面,更不知道炒面怎么做了,如果再发生粮食危机,真要饿死人了。
炒面是用粗康拌软枣做成的糠炒面。把粗糠软枣都倒在盆里,用手搅伴,捏成糠块,在土炕里烘熟,去石碾上碾碎。
吃的时候,往炒面里倒点水,用筷子搅一搅就能吃,很省劲。八路军来了,也没少吃王金庄的糠炒面。他们行军打仗,带上糠炒面方便多了,啥时饿了,搅上半茶缸炒面,问题解决了。
吃的时候省劲,做起来可不容易。
首先说这个软枣树,生产很缓慢,十几年几十年才能长成,不像花椒树三年就挂果。我们的软枣树大多是祖先留下的老果树,专家也搞不清,究竟起始于何年,树龄有多少。
炒面我带着高级农艺师贺献林局长,去了小南东郊。专家发现,软枣树生长的地方,大多在堰上而没长在地里,由此推测,是否先有树后有地?有多少年代?原是野生的公树和有籽树,祖先怎样嫁接成了无核黑枣?
一串串疑问,深藏着祖先的生存智慧。软枣树,贫时救命,盛时济困。现在,不吃软枣了,都卖到了外边,成为家庭的重要收入和生活来源。可我们这一代生不逢时,挣扎在饥饿线上,当年全凭着软枣树过活,如果不是这些软枣树,如果没有软枣做成的糠炒面,我肯定活不下来。我禁不住又在地里栽种嫁接了不少软枣树。
软枣和粗糠曾经是我们的救命粮。粗糠就是打谷场里碾下的第一层糠,俗称“莠糠”。石碾碾谷时,碾子上碾出的糠才叫细糠。舍不得用细糠拌软枣,细糠还要捏窝窝头。
每家每户捏的糠块,在房顶上、笆子上晒干,有的贴在墙上晾晒。站在山上看村子,整个一个糠块覆盖的村庄。
晒干后,拾到篓里,一眼篓一眼篓地往土炕上背,堆得一尺多厚,然后严严实实地盖住。
土炕下的灶池里点燃圪针柴,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炕面的土坯烧红了,底层的糠块也就烧熟了,再把上面的糠块翻藤到下面。到了晚上,灶池换上树根树桩一类的粗柴,小火加温,因为,夜里还要上炕睡觉呀,再烧大火,趟上去烧得受不了,是烤糠圪瘩不是烤人圪瘩。第二天早晨起来,再点燃圪针柴大火烧炕。
每一家的土炕就是一个烤糠块的大锅,这个大锅可不是想象中的铁锅,炕面的土坯近一拃厚,烧红土坯,需要多少圪针柴,可想而知。当时,整个山头的马机圪针,被割得长不起来,刚长一、二尺高,就被人割得精光,至今王金庄人说“割柴”而不说“砍柴”,像割谷一样,只能说割谷而不能说砍谷。人穷柴也穷,连马机圪针也年年遭受着被宰割的命运。
小小土炕,彰显着祖先的生存本领。先在地上用石头垒一尺高的平台,留足四个柴灰坑,正前方垒好灶池。平台上放置泥敦,四个土坯角都搁在一个泥敦上,一个泥敦承载着四个土坯角,一组一组连起来,直至连成一个完整的坑面,最后在土坯上抹一层泥,把各土坯之间的缝隙抹严实,不透烟。烟从土炕后边的灶洞冒出,灶洞顺着墙内通向墙外。炕面和平台之间是一个一尺高的空间,灶池里的火苗会在这个空间里灼烧炕面,
炒面土炕作为一代人的记忆已被席梦思、慕梦思们淹没了,糠炒面也被油炒面搅混了。我像祥林嫂一样常常和儿女们讲起,他们说:“你一直是说的那个老掉牙的话题!”本来说好不再讲的,可是不由不忍,今天又讲了一遍。
哭垒炒面抿阶饭,是我们的祖上坚强不屈的见证,王金庄人民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今天,浸透着山民的多少苦楚,多少悲酸。
勿忘历史,勿忘祖先,踏着昨天的脚印,迈出今天的步伐。
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