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小皇宫: Art du pastel de Degas à

这120件粉笔画作来自小皇宫自20世纪以来各种渠道的收藏。因为材质极易受到光照、温度等环境因素的影响，这些作品极少被展出，且从未被外借。所以本次展览绝对是一次非常珍贵的目睹原作的好机会。

入选作品涵盖了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几十年的历史跨度。粉笔画在这段时间内卷入到绘画演进过程中的所有争论。从题材的选取到审美情趣的更迭，从绘画技巧到绘画艺术在社会生活层面的辐射，从学院派的对正统观念的教条到职业艺术家依靠独立意志的创作，从重视构图的dessin到注重色彩的coloris，粉笔画见证了所有这段历史中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所以，回顾粉笔画的发展史，就是一次重塑绘画历史的经历。

展览空间被分割为5个部分，诠释5个主题。每个部分的墙面都拥有自己的主色调。一条正方形的主干走廊从入口直通出口，而两侧狭小的房间挤在一起就像是一座迷宫。不用多一会儿，呼吸就会变得有些困难。若不是画作实在精美，旺盛的吸引力使人忘记空间的压迫感，我本人是很难在其中坚持三个小时。

Princesse russe Radziwill

粉笔画进入鼎盛时期是在19世纪最后20年到20世纪初。粉笔画成功的标志之一就是1889年世博会为粉笔画画家们单独建造了一座展馆。作为那个时期的代表作，同时也象征着粉笔画在上层阶级心目中的重要地位，Elisabeth Vigée Le Brun 所做的俄罗斯公主Radziwill的肖像被挂在入口的照壁上。

每种材料的使用都伴随着与其相辅相成的特殊的绘画技巧，而这些技巧首先是为了一切特别的功用而被练就。粉笔画最开始主要是被用作为油画制作草稿。这些草稿比一般的素描要精细很多，有些从远处看堪比油画版本。

也正因为它被用于素描的特质，许多业余画家都倾情于它。19世纪末，它完全浸入到贵族和新兴资产阶级中有学识喜爱艺术的那类人群中，并成为重要的肖像画材料。Tissot和Blanche都是当时大名鼎鼎的粉笔肖像画画家。超大尺寸的肖像画尤为震撼人心令人动容。对于不那么迷信油画的人来说，粉笔肖像画的确是物美价廉的尚优选择。

Sur le sable de la dune

将粉笔肖像画提升到更高艺术境界的画家是Pierre Carrer-Belleuse和Alfred Roll。在他们的粉笔人物画中，凸显出许多现代化的特征。人体的取景和形体的姿态都有意地追求着违背传统的自然性。前者以其古怪、异想天开的裸体画而闻名。《Sur le sable de la dune》(1896)。虽然画家并未被纳入到法国粉笔画画家协会，但他作品自1885年以来就已经被人们所追捧，被认为是那个时代最杰出的粉笔画画家之一。此幅大尺寸裸体画展现了一名女子俯身卧躺在沙滩上。微风带着细沙拂过女子的身体。粉笔在表现大面积物质纹理方面的特性被画家利用得淋漓尽致。沙滩的层理，每粒沙子，以及女人的肌肉线条，乃至肌肤表面的纹路，都被粉笔既能勾落线条又善于表现色彩的全面的功能性完美展示。

Démoniaque

而Alfred Roll的裸体画在那个时代的人看来则更加匪夷所思。在他的笔下，粉笔的质感是表现浪漫主义情怀的绝佳方式之一。本次展览展出的《Démoniaque》(1904)取自画家所做的《Damnées》系列，呈现了一位美丽的红发女子。她仰面躺在画面中，眼睛透露出黯然神伤，仿佛刚刚受尽酷刑后精疲力竭地瘫在地上的样子。她的头更接近观众，而赤裸的身体则朝向远离观众的方向舒展。场景被悬置，使我们不知道到底女子深处何方，红、黄和黑色所主导的色调让我们很快就进入了浪漫主义的情感旋律。相比较其它画家画中的女人，优雅、自在、闲怡、有时甚至带着微笑的神情，Roll创作的女子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在人间与地狱的边界被遗弃在某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只有画家的画笔洒下的一道光才把她们照亮，使我们窥见她们同样曼妙、却坠落至濒临支离破碎的躯体。

Manette Salomon

粉笔画快速成型的特点让我们感觉好似在画面中聚集了画家在极短的时间内注入了巨大能量，就像是一股声嘶力竭的呐喊过后空气颤动的余波。它没有传入我们的耳朵，而是直接令我们的灵魂为之一振。它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所有使用它的人不那么在意框架，不那么拘泥于已有的规则，更加随心所欲，更容易聆听自己的情感，更信任自己的即时的心绪，总之，更能在绘画时驾乘自由的灵感。也可能也因为个特点，在粉笔画界中还涌现出许多女画家，例如Emilie Guillaumot-Adan和Claude Marlef。展览展出的后者所画的《Manette Salomon》(1896) 展现出一个女性对其他女人身体的爱慕。Marlef尤其喜欢将画中女人头发的颜色涂抹成橙红色或红棕色。头发的凌乱和条理与晶莹剔透富有光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

Nocturne. Le lac Léman

在题材方面，粉笔画的兴盛见证了传统绘画等级划分的瓦解。加上户外作画的兴起，彩色粉笔画成为自然主义者风景画画家们最喜爱的创作方式之一。他们中的佼佼者包括Félix bouchor、Alexandre Notal，以及Iwill。对于他们来说，粉笔可以将现实完美地转换到纸面上，以让观众体会到真正的真实。用粉笔作画轻便且不需要像做油画那样花费大量时间做准备和晾干。画家因此可以在多变的室外环境下，不同的光线条件下进行创作。

除了风景画，另一群自然主义者则更倾情于描绘市井和城市的郊外、以及乡村，尤其是农民们劳作的田地。他们不是单纯地记录人们的日常活动及其所在的场景，而是借鉴了17世纪弗莱芒画派的现实主义风格，极为注重事物的细节和通过场景来体现人物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心境。就像维米尔等大师油画中的人物，Jean-François Millet和Léon Lhermitte用天然质朴、甚至有些粗糙感的粉笔画达到了近似的效果。

说到粉笔画在风景画方面的优势，就不得不提到印象派画家的粉笔画创作。众所周知，印象派的精髓就是对事物在自然条件下形态的瞬时捕捉。所以粉笔画被印象派画家所钟爱也就不足为奇了。虽然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说，粉笔画的地位相比油画仍然屈居次席，但在数量上，粉笔画却绝不逊色于油画。它们不被人所熟知的也正是人们对印象派的油画作品的“过度”宣传和对粉笔画“有意轻视”的结果。粉笔画非常有利于采风。对于印象派画家来说尤其益处良多，因为它本身就十分接近画家们想要表现的场景和状态，完美地体现他们的美学精神，而且又能够让他们如此方便且快速地实现在画纸上。通过粉笔画，现实可以如此美妙又真实地被再现在画面上。

Sur champ d'or

将粉笔画的题材和技巧优势提升到新高度的画家集体是象征主义的画家们。他们在粉笔画中找到了一种奇特的和谐的美。因此，相比日常生活题材和写实的风景画，他们更倾向于从寓言和神话中取材，而粉笔画能够创造出来的朦胧诡异的效果似乎天然地与现实保持着距离，在每样事物身上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即便在视觉上显而易见，但却在精神层面上深不可测。

例如，同样是肖像题材，Charles Léandre笔下的《Sur champ d'or》(1897)营造出与前面所介绍的那些画家的画作完全不同的气氛。这幅画也是本次展览宣传单的背景图片，估计也是看中它流露出来的扣人心弦的诱惑。画作虽然表现的是当时十分有名的女演员Fanny Zaessinger，然而画作的题目却是全然不顾，讲主题转移到它那有些费解却在视觉和情感上都难以抗拒的金色的背景上。好似金水的瀑布，在女模特身后构成一面流动的幕布。而Zaessinger本人则像是被这面金色幕布的光芒所盖过，身处一片阴影之中。显然，这也正是画家的构思之巧妙，因为用这样的手法来构图和调节画面的光照，自然地突出了这位女演员原本自带的那种神秘的美丽。

Lucien Lévy-Dhurmer的三联幅画作也是象征主义肖像画的杰作。Lévy-Dhurmer尤为崇拜音乐家贝多芬。被展出的只是他众多贝多芬肖像画中的一幅而已。三联幅中，贝多芬本人的画像被放置中央，两侧则是根据贝多芬的两首著名的奏鸣曲《Appassionnata》和《Hymne à la joie》所做的寓意画，分别用两位女子的肖像来象征两首曲目的主题。三幅作品采用同一种风格，整个画面被红色粉笔的印记铺满，人像好像是从红色的海洋中浮出显形。这种经验如同聆听乐曲，游弋于旋律之中，形象是模糊不清；但当整曲演奏完毕，乐曲在脑海里依旧回趟之时，象征性的形象会在想象中浮现。音符与聆听者个人经历的记忆碎片迭加在一起。

Anémones et lilias

在被归于象征主义的大师中，Redon是最杰出的代表，也是在粉笔画发展史中占有非常特殊且重要的作用。事实上，我最爱的画家之一Redon本人是很难将其安插到艺术史的任何派别之中的。他的画风格鲜明，却也因此更像是自成一派。将他不完全符合象征主义，与梵高和高更只能被冠以"后印象派"这样一个虚衔这个现象类似。

本次展览展出了Redon五幅作品。它们被单独陈列在一个小隔间内。其中三幅是人物画，另外两幅则是更具他本人风格，更能表现他对粉笔画驾轻就熟，具有特殊偏好的花及花瓶的主题。Redon的银莲花和丁香，就像梵高的向日葵，仿佛真的摆放在我们面前，而非表现在画中挂在墙上。这种"逼真"并不是写实模仿的真，而是一种审美经验中的真，一种画家采用特殊技法带来的泛世的体验。也就是说，虽然Redon也好梵高也罢，二人采用了完全不同，及其个人化的方式来再现他们各自眼中的花朵，但这种再现方式是以将视觉的感受与某种情感建立起内在的联系为机制的。因此可以说，观众站在画面前不是在"看"画中的花，而是在体验它，感觉它，感受它。简单的视觉经验带给我们知识，即时告诉我们看到的"是什么"，而被情感化的视觉经验则是审美经验，它传递的不是视觉信息，而是看待世界的一种角度，以及在随着画家的指切换了观察世界的角度后所感受到的画家在创作的那时那刻的心境。

Redon的花束没有时空的限定，像是凭空出现，如同魔术一般在一片橘红色，红棕色的背景下清晰地，却又梦幻般地出现在我们眼前。粉笔很好地为Redon呈现幻象提供了支持。邻近观看可获得许多花和花瓶的细节，但它们又像是在你睡眼惺忪时出现，迷糊地看不清楚。

结语

虽然每位画家驾驭粉笔的方式方法不同，但粉笔画终究只是一种绘画材料及技巧。它的历史首先应该让我们意识到，所谓艺术史的划分只是人为地将历史事实格式化。然而在最基础的层面上，所有作品相互间是没有框架的隔阂。另外还证明了，虽然艺术的欣赏是要依靠理性的，是需要构建知识并通过它来进行传递的，但是，审美却不是意向性的。至少，审美活动的基础不是逻辑的。粉笔与其它绘画材料（例如水彩，水粉等）一样，有属于自己的天然且独特的审美质地，可以将用它所表现的画作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与之相符的审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