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尔蒙动物18-挂在意义之网上的虫子
我和李红梅恋爱了，但我们不屑于和那些递纸条玩暧昧的一样，我们甚至跟那些爱的轰轰烈烈，名目张胆跟老师对着干的也不一样。李红梅和我商量好了，我们还是要好好学习，一起考高中、考大学，我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长大了一定要去大城市。
我可不想跟辛小桔一样，你知道她的理想是什么吗？就是一门心思要考个什么中专，我的天呐，那能有什么出息？李红梅会跟我聊到她的理想，也顺便指点一下班级里的江山。
考中专有什么不好吗？我有点不解的问道，随后又跟着解释，我们村有个叫王忠的也是考了中专，师范生吧，现在在中心小学当老师呢，感觉也挺好，我妈说我们村好几个姑娘都挣着要嫁给他呢。
你可能不知道，小中专的学历很快就要一文不值了，以后没有个大学文凭，你就别想进大城市了。李红梅语气里带着对中专文凭的不屑一顾，刻意在前面加了“小”字，那感觉好像她拿过大学文凭在大城市里待过似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觉得自己有些不悦。一来是我对她观点有些质疑，二来是她这么干脆利落的就摧毁了我本来的也要考中专的理想，那也是我家人的理想，等我考上中专，当了老师，吃上国库粮，拥有一个城镇户口，就可以在扑上门的姑娘里面选个自己喜欢的。所以，我生气是有道理的，李红梅也太不尊重人了，她凭什么觉得中专学历就要一文不值了呢？切！
你不高兴了？聪明如李红梅，她迅速察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口吻一下子也变的柔和了起来。我们两个并排坐在李红梅家豌豆地的田埂上，看着这傍晚的太阳变的越来越大，越来越红，而秋天万里无云的天空也越发高远和湛蓝，有轻微的风拂过田野，植物们已渐次僵硬的叶片相互碰撞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也不是看不起考中专的，我只是说，未来还是要考大学才是更好的选择。我们郭老师不是也说了嘛，不反对大家考中专，但希望大家能够好好学习，以后上高中考大学。李红梅用温柔的语气解释着她的观点，边说还边往四周扭了扭头，看到四下无人就往身边挪了挪身体，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也知道考大学好啊，可是又要多读几年书，我还想能尽量早一点帮我妈赚钱呢。一想起我那不务正业的父亲和独子一人支撑家里的老妈，我就恨不得能快一点长大，快一点自食其力。
上高中是要多读几年，可是你想啊，一旦考上了大学，那未来的前途不知道要好多少呢，反正我觉得上大学肯定是划算的。李红梅很执拗的坚持着自己的意见。你知道吗，我舅舅在青岛，他很懂这些，这些话都说上次他来我们家的时候告诉我的，我相信我舅舅，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
半个夕阳已经隐入远山，我赶紧帮李红梅收好采完的豌豆，骑上车子送她回去。等我自己回到四公里之外的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秋天的空气清凉如水，我握着车把的双手已然觉得冷冷的。但我心里却慢慢燃气了一片火焰。说心里话，我并不是敷衍李红梅，我说我相信她就是真的相信她。我觉得那个下午李红梅从青岛他舅舅那里贩卖来的对未来的粗浅的观念，一下子把我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的人生新高度。我好像突然能够很清晰的想象出上大学是什么样子似的。
推开大门看见我老妈正在院子里往尼龙编织袋里装着已经晒干的花生，很显然，老妈的情绪不太好，她瞪着我问，阿莱，你去哪了？好不容易一个星期六，你就不知道帮我干点活吗？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
妈，我去了一个同学家讨论学习的问题。妈，明年我不想考中专了，我要考高中，上大学。
我边说边把车子放好，快步赶过来帮老妈铲起花生。或许是我兴奋的语气感染了老妈，也许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理想”震撼了她，总之，老妈脸上的阴云瞬间一扫而空。
考高中好啊，你能有这个想法我很高兴，哪怕我就算累死也要供你读高中，读大学，只要你好好学习能考上。老妈的言语间竟也带着兴奋。
没过几分钟，老妈的面色又暗淡了下来，毫无悬念的，她又开始唠叨我爸的反面案例，阿莱，真希望你能顺顺利利的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可千万不要再像你爸一样，游手好闲，整天就知道到处吹拉弹唱，可那些东西能当饭吃吗？哎，都怪我年轻时候不懂事，瞎了眼。
不管怎样，人就是悬挂在由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虫子，一旦找到意义，就有生存下去的动力和着落，相反的，则只能掉落在泥土里，任由水分蒸发最终腐烂化为乌有。而自从我和李红梅经历那次具有历史意义的“豌豆地对话”之后，我便找到了自己的意义之网。
那年冬天，我又好像回到了在刘雯芳的刺激下突击成长为学霸的岁月，仅仅三个月的时间，我的学习成绩居然跃升到了全班前五名，尤其是历史、地理、生物，每次测验都几乎满分。是的，我的超强的记忆力又复活了。有一次李红梅就很大言不惭地自我表扬，阿莱，不错哦，看来我的眼光还是很准的，没看错你，再努力一下就能赶上我了。
我有一次问李红梅，嗨，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其实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以前不是跟你们镇子上的那些小地痞玩的很开心吗？
你懂什么？你没听说过女人心海底针吗？女孩儿的心思你永远也别猜，就算猜也猜不明白，而且更不能看表面了。李红梅很神气的白了我一眼。
那到底为什么嘛？我那会学习也落后了，郭老师那孙子还说我是骗子呢！我对郭老师说我是骗子这事始终不能释怀。
这说明我眼光好啊，现在的事实也在一点一点证明着，服不服？李红梅不无得意的笑着说，其实我最喜欢你的就是你不欺负人，感觉你挺有正义感的，就是这样喽。
其实很多年以后，我都没有想明白我在李红梅眼里的正义感是怎么来的。我也欺负人，朱伟强在铁鞭子之下那凄惨的哭声和狰狞的表情还经常提醒着我，我并不是一个好人。但不管怎样，有正义感是李红梅自己找的喜欢我的理由，跟我没有关系。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只要喜欢我就行，管她为什么呢。
冬去春来，眨眼间已是草色如茵，杨柳依依，马上就要到下决心到底报考高中还是中专的时候了，毫无疑问，我和李红梅都报了高中班，而辛小桔几个报了中专班。说起辛小桔，坦率的讲，我跟她不熟，她只是李红梅的好朋友而已。虽然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学习成绩相当差劲，但这并不妨碍我对留级生的强烈歧视，不，甚至是鄙视。当辛小桔说她还要考中专的时候，我就想，靠，这都把一个初中了整整强奸了六年的人，如果还考不上个中专，那可真没脸见人了。
我不会告诉你我对辛小桔有如此强烈的成见，可能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在郭老师宣布我是骗子之后接了我班长的位子。先不管这些了。
恕我愚钝，我常常对女孩子确实有一种不可理喻的迟钝，我完全记不得辛小桔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好感的了。只是我们分班之后，有一次辛小桔居然站在我们班的门口叫我的名字，我出来之后她从背后拿出一摞崭新的复习材料塞给我，说是她前几天去县城书店买了送给我的，希望我能顺利考上高中。这事搞得我莫名其妙外加一头雾水，我只好愣愣地拿着这摞材料走回教室。
分班之后，我们这个高中班的班主任还是郭老师，幸运的是，我不再是郭老师眼中的骗子了，相反的，我和李红梅都成了他保证高中班升学率的重要筹码。所以，当我提出要求要跟李红梅同桌的时候，郭老师只是轻轻瞄了我一眼就同意了。在我拿着辛小桔给我的资料走进教室，我远远就觉察到李红梅的脸色铁青，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书，好像我完全不存在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