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欲
我本打算去汤山附近的水世界里,约着不知何时上车的女人,共同用舌尖纠缠着碗里的草莓碎冰。那是七月的夏季,少男少女们仅穿着包住廉耻的裤头,嬉戏在水枪和霓虹下的灯红酒绿里。所以当我准备好了这一身行头,信心满满的跨出门框时,外面却下起了一个月的暴雨。
骄傲的夏天提前结束了,甚至都没发出什么余威,在南京,这是不同寻常的。我开了一个月的空调除湿,而不是制冷,就连蟑螂都嫌弃了这样的季节,安静的躲在厨杂角落里啃食着腐败的香蕉皮。天气预报说,这是一个超长的雨季,从那轮精力旺盛的红太阳升起便是如此,大地渴望着干燥,而不是细雨绵绵带来的江南瘴气,随处可见的,就只有提拉着花伞,不知愁苦是何滋味的女高中生们。她们人头攒动的聚集在奈雪门前,又或者是街边提供单调卡路里的快餐店里,庆祝着高考结束的胜利。偶尔会有一个男生加入她们,温润而玉,笑起来似风轻轻起。
狗哥时常和我出现在各色的美食餐厅里,他是一个腼腆的大男孩,而我是一个精力旺盛,幻想自己在美国西部永远活在腰部下面的浪荡牛仔。而支撑我们唯一友谊的便是食欲,始于那些油炸过的金黄美食摊,一开始我们是这样追求的,可是炸物只能提供短瞬的快感,酥皮上面的高温侵蚀着味蕾,没过多久,我便染上了类似尖锐湿犹的害病,反复无常是它的优点。我不得不尝试避开它们,用另一侧通红的脸颊轻咬着炸鸡。
尽管并不有效,那些鼓起的小水泡安静的待在舌根处,任何轻微的触碰都会引起它们激烈的反抗。几周的痛苦后,我放弃了那些提供简单愉悦感的的炸物,它们既不健康,也不能提供高尚的情感,很快我就厌倦了这一切,改投向与他人的饮食。可是这般的磨合也不算容易,朋友中喜欢咸辣口味的人少之又少,他们大多数生在江南,鱼米之乡,小小的身板里面藏不住对大鱼大肉的欢喜。
而夏季往往是单调,食欲减退的时节。我不可能去吃红汤火锅,去一家川菜馆指名道姓的要满盘红椒的歌德山辣子鸡。因为不合时宜,而这类美食最后的结果就是无人问津,在暴晒的柏油马路边关门大吉。人们蜂拥的涌向卖着冰棍和冰饮的小卖部里,吮吸着由糖分和温度差组成的交响曲。很久之前我喜欢可乐,在太阳底下畅饮就觉得是一种小确幸,可是我受不了失落感,尤其是夜里一个人喝着可乐的时候,我把胯部湿透的内裤揉搓成球从阳台抛下,里面有我炙热的梦遗和不冷静的咖啡因。
“真是失礼。”
我一边这样做作的说着,一边又为自己长期以来的寂寞打抱不平。
然而找一个接受面包里面塞满酸黄瓜、千岛酱、后切芝士片的人也是屈指可数。我喜欢那些咸鲜的食物,甚至不惜在豆浆里面放上了点胡椒粉,只是为了让其更加美味。但是大多数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我出生地的年长者们,一向是无法接受这种激进的吃法。“他们应该出生在英国。”我想,吃着油条的时候要卷着现代快报,吃个早餐也要着一身中山装才行。
于是我找了狗哥,一个27岁,跟我一样好吃的男子。我们先去拜访了萨莉亚,一家从昭和时代崛起的平民西餐店,里面充斥着腻人的快餐香味和不算太差的厚底面饼,用黄褐陶瓷装盘的白色鸡肉切块和大把的新鲜菠菜沉沦在了一起,从工厂批量化生产的意大利面,经过沸水烹煮,加以马苏里拉芝士调味,就显现出别样的风味。我由衷的喜欢关于芝士的食物,谁能想到菠菜经过这样的料理能变得如此美味?仅仅加了一碗底的奶油酱底。这家号称“西方沙县”的神奇菜馆,仅仅提供着“食物”,一种设定好程序,就会从生产机器拉出来的成品,这注定它的价格不会太高。
“24元一个金枪鱼蛋黄披萨?”
除了觉得吃惊外,实际端上来的品相却还不错,口感也算中肯。咸味偏甜的蛋黄酱抹平了我心底的落寞,尽管饼底经过烘烤呈现出一种酸味,一种由发酵菌和专用奶酪组成的礼物,所以尽可能的,我把佐料上面的拉丝拉的老长,表现出我对这道菜肴的喜爱和欣赏性。
狗哥一般安静的坐在旁边,看着我大快朵颐着这顿大餐,不时的,他会用叉子和餐刀对盘中的通心面进行着分割。“我吃的不多。”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对于被海鲜条和浓郁奶酪裹住的通心面来说,一切的解释都是徒劳的。很快,狗哥吃完了他盘中的食物,只留下斑点的白色酱汁残留其中。
“舔狗。”我半开玩笑的说道。
我们第一次出来吃饭时,“舔狗”还只是个新兴的网络词汇,远比不上它的那些三姑六姨们。那时候人们也只是用神烦狗作为它的一种标志,现代社会个人的无力感通过简单的图像画传播出来,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正以人口比例失衡呈现出另一种姿态,“女尊男卑”择优的权利渐渐落到了广大妇女同胞的手上,这本是一件好事,至少在刚开始我妈给我催婚的时候,我还举得谈恋爱是件麻烦事,想着相亲的时候随便说两句就好。
我没有意识到竞争的严重性,安排的相亲也很快告吹。在西餐厅里,我和那个戴着头纱掩面却对我知根知底的女性一度感到尴尬。过了半响,她才幽幽问道:
“你家真的有四套房子吗?”
“新买的狗窝算吗?”我说道。
对面的女人让我感到恶心,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餐盘里七分熟滋着热气的西冷牛排。她比我大了一轮,某种意义上,她比盘中的牛排还要老一些,毫无光泽,被一双惨白且不堪的老手在日光灯下费力切割着。
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我要那些水嫩且能清楚体验到的,比如说在床上,我吹着空调抱着有日式动漫少女的长枕。早些时候我会设置一个闹铃,比如一睁眼手机就会响起“空吧哇”的轻柔女声,唯一的缺点就是长枕没有洞,它填补不下最基础的愿望。
第二次和狗哥吃饭的时候我们绕了一圈,去了郊区的一家川菜馆。很多时候,我自认为只有辣椒才能满足自己,比如一罐子未启封的油辣老干妈,用里面的红油拌饭就是一种享受。能满足这些需求的只有川菜,这家五星好评的川菜馆静静地待在地图的最西边,即使是坐地铁,也需要一个半小时。
但我们还是去了,狗哥欣然同意,他从来没吃过重辣口味的川菜。而我也只是对此略有耳闻,大概了解就局限于:四川是一个满地大熊猫的城市,居民的门前挂着一串串的红辣椒,那边出嫁的女人会拧丈夫耳朵,他们常年打着伞,因为是盆地的缘故,火车们进来的时候都要去爬山坡。
我们没敢把这样的猜想告诉老板娘,狗哥和我都点了一份辣子鸡燃面,以及一份用藤椒油泡开的三黄鸡。我还另加了一份回锅肉,用特制豆瓣酱和红椒爆炒出来的瘦五花,肥肉部分经过长时间的煎炸萎缩成了黄黑色的精华,光是放在嘴里,就是一种官能的享受。舌尖似乎被满溢的烫油给热化,却无法拒绝,“肥美”和“激辣”在口腔互相转换,手中的筷子因此不感到疲惫,反而加快在藤椒和五花之间翻捡的速度。
狗哥吃饭比我文雅的多,尽管他的块头跟我一样大,他嫌弃的将盘中的辣椒一一取出,就算是那道满是红椒的燃面亦是一样,那辣椒本是这道菜的灵魂,配合着底部的花椒籽散发出缠人的清香。这作用于那道爽口的藤椒鸡上,花椒,藤椒,红椒不经意间浑然一体,除了狗哥,他没有参悟到这道菜的本质,只是听从着某种理智的声音,将这些感官上面的刺激一一剔除了。
“我不喜欢吃辣的。”狗哥抱怨道。
可是这改变不了川菜本质的魅力,不一会儿我的身前便堆满了残羹冷炙,我几乎是把辣椒舔光的,面条里面参杂的花椒籽也被我悉数咬碎,成了治病的良药。却不是胃病,经过大量的辣椒素洗礼后,隔天我便蹲在了马桶台上,久久不能起身。
狗哥虽然也把菜肴吃光,但远不如我盘中舔的干净。
“舔狗”
狗哥用纸擦了擦嘴,取笑着我。
“没有你舔的干净”
我瞟了狗哥一眼,事实上狗哥才是最大的“舔狗”。和狗哥一起吃饭时,我们的余兴便是给街边出来的年轻少女打分。“92分”狗哥盯着一个穿着哥特风的大学生,用嘴巴使劲的抽吸了一口。他的审美眼光更激进一些(也有可能是长期单身的关系),而我则比较保守和大众,仅对着那些稍有风韵的少妇们便可以发春。
当然我和狗哥都害羞于去向这些姑娘讨要个微信,所以便自私的安慰自己道“没用的,这些人都有对象了。”
于是轮轮回回,多少个春秋过去了。我依然没有找到女朋友,狗哥亦是,他是一个要成家立业的人,却和我这种心智不成熟的小朋友一起在街上玩弄着这些幼稚的把戏。至少,狗哥还曾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史,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着食欲,从未饱腹过的饥渴。
立秋的时候我们相约着去达美乐吃了个披萨,双层的芝士几乎满溢出了饼底,桌上摆满了炸物和冰饮。狗哥熟练的用披萨轮切好了这些,将最大最多的一份给了我。
达美乐的门外是一个物欲横行,人人自危,道德沦丧的时代,每个人都尝试在社交媒体上出名,买了一本成功者的书籍就想成为马云,而我逐渐发现一个人的吃饭难免会感到惆怅,特别是在被人群包围的都市里,豹狼遍地,稍有不慎便跌入深渊谷底。。
只有吃起饭的时候总是如此快乐,原本是一份,但是快乐太大了,独吞下去时难免有点费劲。
盛夏的日子亦在悄悄过去,那些女人,因为不久后的天寒在商店里争抢着过冬的毛衣。还好我不用,狗哥也不用,我们两个肚大腰圆,廉价的快乐总是和我们不期而遇。而保持快乐最重要的方法,就是看向窗外,看着那些衣着暴露,以体态和姣好的面容自豪的年轻少女。
“很有食欲。”
我伸了伸舌头,任凭着披萨在我口中融化,馅料上冻干的双层慕斯们,转眼间就化为了旺盛的食欲。
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