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

王老太今年整整九十岁，但身体硬朗，只是眼睛有点老花，戴上眼镜就能看清。

王老太有早起的习惯，每天早晨洒扫庭院是她的必修课，可今天，太阳都露出笑脸了，她才从被窝坐起来，准备起床，倒不是她想偷懒，是因为昨晚左腿莫名的疼起来，害得她一夜都没有睡好，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疼痛点在膝盖处，腿一弯就疼，穿裤子这样的事情就变得很是艰难。再疼也要起，她给自己打气。她想：赶紧起，不能耽搁时间，她要把腿疼的事向儿子诉说，起得迟了，儿子就干活去了，或者闲逛去了，反正是见不上面。

她一边想一边忍痛艰难地穿衣，费了好大的劲才站在了地上，手扶着墙，从电壶里倒了热水，刷牙洗脸，收拾完毕，打开门，向前面的楼房蹒跚而去。

她家北边是三间砖木结构的瓦房，是她和丈夫盖的，那时她才三十多岁，三个孩子还小，每天除了管娃还要给十几个匠人做两顿饭，做饭之余，还要搬砖，浇砖，用架子车拉沙子水泥。记得有一次，浇砖直到半夜，月亮亮堂堂的，那时候没有水泵，他俩一桶一桶地从井里打水浇砖。

房子盖好了，人瘦了一大圈。没几年，丈夫撇下了她娘们几个，撒手人寰。

南边的三间两层楼房是大儿子盖的，内外装修一新，地上铺着地板砖，光亮整洁，她嫌地板太滑容易摔倒，所以就住在北边的老屋子。

楼房和柴房之间，是一个大院子，种了些花花草草。

她穿过院子，来到前房，却不见儿子的面，儿媳妇在厨房里涮锅洗碗，大概刚吃完饭。不见儿子，她一句话没说，转身往回走，她记不清上次和儿媳妇说话是在什么时候。

腿疼扰得她心烦意乱。

在电磁炉上，她给自己做了一碗面汤，她被诊断为食管狭窄，只能吃流食，龙须面及细碎的菜她都咽不下去，每天只能喝面汤，好在，她精神状态还不错。虽然吃的不好，但一天不干啥，消耗得也少，她一直这样认为。

拿起老年手机，她拨通了女儿的电话，却无人接听，她知道女儿忙着看孙子呢，没时间接电话，女儿好长时间都没来看她了。

太阳暖烘烘的，她决定出去走走，和别人说说话，恐怕会忘了疼痛，说不定过两天腿就好了。

出了门，慢慢地朝东走第三家，黑漆的大门紧锁着，以前，这里是她的闲聊之地，张老太小她几岁，耳沉，腰弯得像张弓，她俩经常在一块说说话，有时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坐一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她就回家去。她觉得和张老太说话太费劲，一个说了半天，一个还“啥？啥？”地没听清，有时还稀里糊涂地点头笑笑，声音还挺大。张老太儿子在城里工作，要接母亲去住，但她住不习惯，死活都要回来，儿子没办法，给母亲床头装一个大大的电铃，可是，电铃声响得半村人都听见了，他母亲愣是听不见，儿子在门口，却进不了门。去年，张老太去世，大门紧锁，她便不再去了。

站在“十”字路口，向东望去，只看见一辆白色的小车停在一户门口，长长的巷子空无一人，她知道，那儿有个小娃，说是小娃，却已五十多岁，不过在她眼里，仍然是小娃，那小娃常夸她爱干净，说话头脑清醒，功作麻利……她给她讲年轻时的事情，说到有趣处，她们还哈哈大笑起来。可惜，她上班去了，不能去诉说一番。

远远地她看见北边巷口走来一人，一摇一摆的像只鸭子，而且说话嗓门大，吵得人头疼，她不爱听“鸭子”说话，比如现在，“鸭子”肯定会说，你那么大年龄了，腿疼是应该的；那么大年龄了，你还怕啥？她倒不怕啥，只希望死时少受罪。

转身往回走，半天她没说一句话，或许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