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您的家在哪里？

单元里住进一位老太太，东北口音，有着银灰色的头发，整洁的穿着，和蔼的微笑。她整天牵着一只黄色的小狗进进出出，那只小狗叫点点，活泼调皮，你只要和它打一回招呼，以后它就认识你了，见你面就朝你不停地扑腾。“消停点！别闹人！”每次老太太一边像训斥小孩一样训斥着小狗，一边面带歉意的给我们解释，“这家伙可闹腾人了，一刻也不消停。”

单元里同时还住进另外一位本地老太太，是来为陪伴孙女上学的，但却感觉一刻也不闲着，整天在小区里捡拾废品，搬进搬出又累又脏，有次我开玩笑说：“阿姨这么大岁数还这么辛苦？孩子能在这租房子也差不了几个钱，别累着了，”老太太自豪地说：“闲不住呀，别看这些废品，生活费有了！”但是捡拾废品也开始内卷了，老太太的竞争对手挺多，于是老太太发狠了，经常有时天都黑了竟然拿着手电筒坐在垃圾桶旁边吭吭咳嗽着还在等待。有这个毅力什么事干不成啊！我对我爱人说以后废纸盒也别扔了给这老太太吧，老太太的精神值得我们年轻人学习。

有一次在电梯又碰见了东北阿姨，让人吃惊的是仿佛变了一个人，老太太头发散乱，神情慌乱，嘴里不停呐呐自语，“发生什么事啦，阿姨？”“那什么……点点不见了，我买馍就一会儿，转身不知道跑哪去了”，老太太失魂落魄的回答。这时我们对老太太已有些许了解，老太太单身一人被姑娘接到咸阳生活，在我们单元租的房子住着，那只小狗点点是外孙怕老太太寂寞买来给老太太作伴的。“这家伙可烦了，不停要出来，不回家”，经常性的，在小区院子里人们会见到一个行动迟缓的老太太被一只活泼异常的小狗拽着奔走，老太太不停地训斥着小狗，同时跟周围人拉着话。是的，小狗几乎成了老太太生活内容的全部，如真的丢失对老太太打击可就太大了。

过了几天，在电梯里我又遇到了东北阿姨，同时还有那个拣废纸的老太太，令人惊讶的是，东北阿姨又恢复了些许原来的气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阿姨怀里抱着一只黄色的小狗，脸上显着满足、慈爱的神色。“阿姨，小狗找着了？”“啊……？”阿姨竟然显出疑惑的表情，“我是说您小狗前两天不是丢了吗，这是找回来了？”“没有啊，点点我一直看着呢，没丢。”我逗了逗那只小狗，这才发现虽然品种相同，也是黄色，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原来的“点点”。

阿姨抱累了把小狗放在地上，小狗开始在我们脚下嗅来嗅去，“走开！走！”拣废纸的老太太一边跺脚、抖腿，一边大声呵斥小狗，唯恐干干净净的小狗靠近她脏兮兮的裤腿，同时抬起头讨好而得意的笑着对我说“瓜老婆！”迅即，东北阿姨的脸上布满了红晕。人竟然可以不善良至此！我对这个本地老太太以前的好印象瞬间转变为厌恶。

“阿姨，您的家在哪里呀”？出了电梯我突然有了想与东北阿姨聊天的欲望。“家？……”阿姨抬起头眼中显出迷茫来，“……我在兰州有房子，我，我老伴葬在兰州……”“阿姨我是问您老家是哪的，我听您是东北口音，”“对了，东北！我家是吉化的！那年支援大西北我和老伴去的兰州……”阿姨眼中突然焕发出神采，兴高采烈的说道。我忽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看似简单实则难以回答的问题。

中国人“家”的观念浓厚，从乡土情结讲是地域文化概念，从亲情上讲则是共同生活的概念，小时候父母在哪哪就是家，结婚后与配偶生活在哪哪就是家，等到年老体衰走不动了，孩子在哪哪就是家了。阿姨所说的“吉化”——吉林化学工业公司位于吉林省吉林市，是一五期间国家第一个大型化学工业基地，号称共和国化学工业的长子与摇篮，上世纪六十年代曾向北京、青海、甘肃、四川、贵州等省市成建制输送化工人才达六万余人。可以想象年轻时的阿姨是何等的精神饱满，意气风发！他们这代人为了共和国建设，舍小家为大家，四海为家，国家安排去哪哪就是家，他们身上有着金子般的品质，是值得我们尊敬的人！

慢慢地，遇到东北阿姨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一次在电梯遇到她姑娘，“老太太不行了，越来越糊涂，一天不停买馒头”，他姑娘举着手里的塑料袋让我看，里面装着七八只馒头。

再后来阿姨就搬走了，搬到本小区距离较远的另一栋楼他姑娘家去了，有那么几回能远远地看到她步履蹒跚地拉着小狗的身影。终于有次在小区东门我碰到了阿姨，“阿姨您好啊？”我高兴地打着招呼，但是阿姨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为了唤起阿姨对我的记忆我又问道：“阿姨，您的家在哪？”阿姨迟疑而茫然地看了看我，眼中依稀有了一丝喜悦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