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莲(另一个版本)
我穿过一条又暗又长的走廊,两边黑漆漆的看不清有什么,但我的第六感真切地告诉我,四周暗含杀机。我从疾行,到慢跑,最后发足狂奔,奔向走廊尽头的微光。却不想那尽头的门是锁死的,打不开。在身后那不知是什么的怪兽的利爪堪堪扑上我的肩头那一刻,我猛地醒来,从梦里穿透而来的声嘶力歇的呼救声震荡在我的脑海里:
“大——莲——”
这个梦一直跟随着我,从中学到大学,甚至到工作、结婚、生儿育女,直到今天。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频率慢慢地降低,甚至经年不曾到访,但总有一夜,我又置身在那条走廊。我对这个梦如此熟悉,以至于每当我开始发足狂奔,都有一个小小声音在提醒我,“这是梦!这是梦!”但仍然止不住我梦中的脚步和无声的嘶喊。
二中是所普通中学。
我入学时还没有围墙,甚至没有校门。学校的正面是一片还算宽敞的操场。操场的东侧是厕所,因为没有围墙,附近住的人也来用。校舍在操场的北面。“工”字型,红砖的平房。长横是初中部,正中的大门向外朝着操场,向内对着“工”字的短竖,短竖的两边是办公室和实验室,连着短横的高中部。两横之间的空地,东边是生物实验田,平时锁着门,只有生物老师有钥匙,西边是一个花池。
第一天去学校报到时,我有点儿心慌。那年我大概虚岁十二岁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对岁月的流逝总有恍惚感,每当有人问我类似哪年上中学、多大开始工作、什么时候结婚这种问题,我总得仰头看天同时暗暗掐指细算,好像是在数着别人的人生。我掐指细算,并反复核对了几遍,确定,那年秋天,按老家的算法,虚岁我已经十二了。这大概是我爸妈觉得我可以脱离我姐的保护自己去初中混江湖的原因。
整个小学时代,我靠姐姐罩着。姐姐比我大三岁,从我刚有一点儿记忆起,她似乎永远在我视线之内,我的吃喝拉撒睡,差不多都归她管,又让我心烦,也让我心安。
我们住在离矿区不远的小镇矿区宿舍。左邻右舍每个家庭都差不多,大人在矿上工作,孩子们自由地在镇上撒欢。大孩子要照顾弟弟妹妹,当然这事,总是姐姐做得比哥哥靠谱,所以家有长女是当父母的福气。和很多长女一样,姐姐比正常入学年龄晚一年上学,拖着我一起走进小学教室。虽说我可以去矿上的托儿所,但爸妈觉得还是把我交给姐姐看护更放心也更划算。那时,子弟小学对入学年龄管得也不紧,我也就跟着混进去了。小学毕业,姐姐成绩优异,去了镇一中,只会抄姐姐作业一考试就砸锅的我被二中接手。
放我独闯江湖时,我爸妈显然忽视了混江湖所必须的条件——也可能他们完全没想过中学也是江湖。
从小,我发育格外迟缓,看上去总比同龄孩子小一、两岁的样子。那年,我身高不到一米三,细胳膊细腿,我妈主理的锅盖头配上我硬撅撅的发质便总是鸟窝一般乱蓬蓬的,身上穿的布拉吉是姐姐小学三年级时在校少年队鼓乐队的队服。这个形象与中学生相去甚远,一走进学校操场,我就预感到未来学业之艰辛。
我找到自己的班级,在“工”字长横的最西侧。我蹭进教室时,班主任看起来吓了一跳,让我也格外一惊。他听我报上名字,边翻档案边随口问我,你多大?我答,十二。他又问,你几岁上学?我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答,七岁。我猜我掰手指的行为更添他的忧虑,他是教数学的。他找到了我的档案,看了下,转头透过眼镜片死死地盯着我,说:你现在是十周岁,到年底满十一周年,上学报周岁,不用虚岁。这让我很紧张,赶紧低下头去。我第一次准确地知道原来年龄分周岁和虚岁,我想想,我姐以前一定是提过的,但我没有在意过,小学时学校填什么表格她都填两份。我回家去问姐姐,证实了我的推测。但无论如何,结果就是在年龄的问题上我更加糊涂,以至掰着手指也可能数错。
我的座位在第一排,课间操我站在班级最前面,整个队伍无论横纵,到我这个位置陷入一个陡峭的坑。
有两件事毫无悬念,第一,“小萝卜头”这个外号跟着我从小学升到了初中;第二,在体力上我跟其他同学毫无竞争优势。
开学只一周,我对自己身处的江湖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短横那边千万不要去,那里出没着我所不能理解的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有成人的体魄,感觉比我高大一倍,同时比成人更反复无常,难以捉摸。短竖那里也少去为妙,因为只有特别得宠或特别麻烦的学生才需要去那里点卯。长横这里的人非常难缠,是我要面对的最大麻烦。
罗永浩说过,小孩打架就是拼发育。此言极是。在新环境里,除了被动挨打,我别无选择。这么说,并不是讲我的同学个个都是混世魔王,专门欺负弱小。但毕竟课间只有十分钟,我们的教室离厕所又远,除了上厕所,大家还想在课间玩点儿什么,时间真的很紧张,用狼奔豕突来形容课间十分钟是很形象的。我的身高在大部分同学平视的视线之下,一不留神把我撞个跟头或磕到门框、墙上在所难免。体育课上被蓝球足球正正地砸在脸上,这事也是有的,但很难说清是不是有意,甚至有时都很难搞清是谁干的。班上确有几个男生专喜欢站在教室四角,把我的书包、作业本、帽子什么的抛来抛去看我往来奔忙,直到我大哭起来才会住手。但也不过是玩笑而已,而且我不是他们针对的唯一对象。我很快就发现,只要我哭起来,他们就心满意足把我的东西丢下,一哄而散,对别人反倒没这么轻易放过。
课间最安全的所在,是教室外面的那个花池。据说那是学校杂役自己伺弄的,他本要给自己种些菜,但没被允许,就有了这个花池。花池里开满最易活的花:地雷花、扫帚梅、臭菊,这都是土名,后来我知道它们都有很神气的学名,地雷花叫紫茉莉,扫帚梅叫波斯菊,臭菊叫万寿菊。还有一种花,叶子像小荷叶一样,金黄色的花,但我一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为了保证学生们不会变成斜视,学校的座位要轮排。每周一,学生逐排换位。第一周靠窗,第二周就往靠门方向移动一排,而靠门的那排则移到靠窗的位置。每当我轮到靠窗的位置,上课的四十五分钟就不那么难熬了。开学时已经秋天,但花池仍然花团锦簇,蜂缠蝶绕。下课时,只要不去厕所,我必会翻窗跳进花池里,这样,一方面避开与同学们在走廊里、操场上的冲突,另一方面,又可以收集一堆地雷花的种子,或者逮只蜻蜓蝴蝶,供我下一堂课娱乐之用。语文老师讲《百草园和三味书屋》时,我想,那花坛就是我的百草园,只是没有何首乌藤让我牵倒校舍的墙。
有时,当上课铃响我想翻窗回教室时,才发现窗子已被人从里面关死,我只好绕房狂跑半圈,气喘吁吁地赶到教室门口时正好赶上挨任课老师的训。有时,地雷花的种子会变成男生弹弓的子弹。但这都不算大麻烦。
去厕所是大麻烦。
从班级去厕所有两条通路:沿走廊出正门再穿过操场到达厕所,或沿走廊走到东侧尽头出侧门再顺操场东边到达厕所。但东侧门并不是一直开着,何时打开何时上锁全看学校杂役的忙闲和记性,完全什么规律可循,所以,除了离那门很近的教室的学生会去碰运气,绝大部分学生,包括我自己,通常还是选择从正门出入。
我的如厕第一关是走廊。在我的记忆里,那走廊一年四季从早到晚从来不曾明亮过,而且,非常之长。这很不合理,首先,走廊两边是教室,教室门总是开的,走廊又有灯,因此光线应该不至于那么暗;其次,长横上总共只有十二间教室,所以走廊也不会很长。我总是怀疑自己童年的记忆到底有多少失真的内容。这是我解释不了的。
然而,在我记忆里那走廊又暗又长,危机四伏,可能被人抢了沙巾、帽子,或一时不慎,被一条突然伸出的腿绊个趔趄,甚至一个大马趴擦破手掌、膝盖也不算太意外。
第二关是女厕所门外。常有男生在那附近,像我这样的女生自然是他们的娱乐目标。
当然,并非每次去厕所都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真正遭遇战的次数很有限,但威慑力却十分强大。以至于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会去。每次奔向厕所时,几乎都是水满欲溢的最后时刻。那时候的我,并没意识到这样反而更令情势恶化。当我如离弦之箭一样射向厕所大门时,实在过于醒目不容忽视,本来没有集结在女厕门外的男生也仿佛看到号令一般迅速从操场上结集而来。
而这,到冬天时,又凭添了第三道难关:冬衣层层叠叠仿佛无穷无尽,而经过女厕门前的一番鏊战,我的两条腿像绞股糖一样扭在一起,已冻僵的手指绝望地与冬衣及裤带做最后缠斗,在厕所外强忍住的眼泪此刻终于决堤,倘若此时上课铃声响起,则更是乱上添乱,让我呜咽出声。
我的脑海里一直有这样一幕:自己从厕所走出来,操场上已经空无一人,我没有回教室,而是一路哭着,叉着腿走回家。但我总不确定这是真有其事,还是出于自己对这一幕恐惧的想象。我也记不清自己有没有跟爸妈说过我在学校的事,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结果都是一样,我在学校的情况没有任何改变,女生们不带我玩,男生们时不时地拿我寻开心。
我曾经想过其他的解决方案,比如上课时举手报告自己要去上厕所。但这个方案还没实施就被传说吓了回去。传说有一个女生在上课时内急去了厕所,结果被坏人糟蹋了。我努力求证“糟蹋了”是什么意思,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总之是件很坏很坏的事就是了。这就是说,我还是只能用课间的合法时间去厕所。
终于有一次,我在女厕所门外就哭了出来。正当其时,斜次里冲出一个人,大喊”打死你们这帮小逼崽子”,几个男生哄地四散奔逃,跑远了之后开始喊“大脸傻,大脸疯,大脸大屁股还大胸;大脸疯,大脸傻,大脸不穿大裤衩”。
我面前站着一个穿着脏脏的花罩衫的女生,比我高出一个头还不止。不知道是她本来就很壮实,还是棉袄棉裤比较厚,总之她看上去很粗壮。十冬腊月,她头上没带帽子也没围围巾,扎着两条辫子,或者,我应该说,早晨时应该是扎了两条辫子,因为此时已经松散开,乱糟糟两团一前一后搭在肩上。她的脸盘又大又圆,嘴唇厚厚的,但最醒目的是她的眼睛,左眼斜视得厉害,让你搞不准她在看哪儿,这使她看上去又凶又邪。这会儿,那双眼睛冲我背后一笑,说:走,我陪你去上厕所,看那群小逼崽子谁敢过来。这一句话我听真切了,她轻微地有点儿大舌头。
大莲和我同班,那年十五周岁十六虚岁(我认真地数了好几遍确认正确),是全班最大的学生。为什么一个学期都快结束我却一直没有注意到同班的她?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当年的我,但的确让成年后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相貌无疑让人过目难忘,就算她一直坐在最后一桌,就算她经常缺课,我也不该把她忽视吧?因此,我推测我极可能并没有在家里提及自己在学校遭遇的麻烦,毕竟,我是个相当迟钝而简单的孩子,迟钝得近乎麻木,简单到几粒地雷花种子就可以玩上一节课,放学回家的路上逮到一只蚱蜢,就足以让我在到家时忘掉学校里发生的不愉快。
自那以后,一下课,大莲都从后面走到我的桌前,问我要不要去厕所,每节课间都问,好像我得了尿频症。如果我说不去,她就拉着我去操场上疯跑一会儿。有了她的保护,我倒是不怕上厕所了,但所到之处,常常要听男生们远远地吼那歌谣。
我问她为什么他们说她傻。她憨憨地笑了,说,我就是傻呀,从小就傻,尽留级了。那为什么说你疯呢?我追问。这次她笑得颇有些得意,刚上小学时,经常有男生欺负她,有一次,她全不管另外几个男生如何拳打脚踢,只是逮住其中一个没头没脸地连抓带挠又撕又咬,那把男生打得跟个血葫芦似的。从此疯名远扬,再也没人敢跟她近身肉搏。
“他们就敢远远地骂我,骂就骂呗,又不疼。”她的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笑,左眼斜得更厉害。但我挺为她难为情的。
后来,那歌谣又有了新篇章:大脸小萝卜头,一起掉进臭茅楼。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这新篇章首先是从女生中传出来的,我原以为自己早已被她们忽视了呢。看样子,跟大莲在一起,有好处,也要吃挂落儿。
这倒让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我知道,因为我个子矮,跳皮筋的小举和大举是我永远不能征服的高度,手又小,抓羊拐也抓不好,踢毽子别说花样,最基本的我也踢不上十个,这么说吧,所有女生们课间玩的游戏,我都是拖后腿的,所以女生不爱带我玩。但这些大莲都会,说不上特别厉害,但也不差,为什么女生们也不带她玩?
我觉得自己大约猜到一些原因,那原因让我不太敢跟大莲确认,并在心里偷偷地为自己不得不与她为伍有一丝耻辱感。
期末考试,我全班倒数第二,大莲倒第一。我想,这下还真一起掉进臭茅楼了。发成绩那天,我问大莲回家会不会挨打,大莲说,刚上小学时打过,后来习惯了,就不打了。我想,这也是不错。在学校,大莲从来不用担心上课老师会提问她,趴在桌上睡觉也不会有粉笔头飞过来,不想上课时她不需要编瞎话,只要径直走出学校就行。我有时还真有点儿羡慕她的特殊待遇。
开学后,大莲仍然与我形影不离。我既不知道怎么甩开她,又害怕甩开她自己怎么办。
花池里的花又开起来的时节,大莲陪着我一起翻窗户,翻进花池之前,她会点着班上几个男生的鼻子嚷:你们特么的敢关窗户,信不信我拿凳子挨个儿砸死你们!
果然再没有人关上窗户。
我的脑海里一直留着一个画面。我一寸一寸地向前探手,在最后半尺远时,那只宝蓝色的蜻蜓毫无征兆地腾空而起,稍一盘旋飞向花坛另一边。顺着它飞去的方向,我看到大莲。大莲似乎一直没掌握辫辫子的技术,早晨时两条短辫还勉强可看,接近中午时,就松成两团乱麻。她的衣服也常常邋里邋遢地满是污渍。这些配上她的相貌,便是她又傻又疯的明证,不招人排挤戏弄似乎很难。但那一刻,校园那一角普照着初夏的阳光,大莲周身所有不完美的细节统统被逆光掩盖。她盘坐在花池边,身后花团锦簇,的确良衬衫白亮亮的好像绸缎一般,凌乱的发丝如一团金色柔美的圣光笼罩在她头顶,鬓角插着一朵淡紫色的扫帚梅,微风拂过时,狭长的花瓣像手指轻抚那摇曳的圣光。她右侧脸对着我,勾着头,眼帘微垂,专注地用艳红的地雷花花瓣涂抹指甲,厚嘴唇微微翕合。我从没注意过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竟然很好看。我听到她轻轻的哼唱:“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那是唯一一首她不会唱跑调的歌,虽然她总是把“泉水”唱成“浅水”。
我从来没有想到问问大莲,为什么帮我赶跑那些坏小子,为什么执着地做我的保护神。长大以后,我试图把那段经历完整而合理的拼凑出来,但从来没有成功过。那段记忆是成百上千张褪色发黄的老照片,没有顺序也没有主题,每一张都细节模糊。像大莲在花坛中的这张,色彩如此生动细节如此清晰的少之又少。可我往往又要怀疑,这些色彩和细节是不是我在每次回忆时凭空添加的。
比如,大莲真的有过白的确良衬衫吗?因为身材比同班女生都格外魁梧,又不会正步走,唱歌又跑调,大莲向来与所有列队表演无缘,所以按理说,她不需要白的确良衬衫。我搜遍脑海里所有与大莲相关的老照片,比如我俩吊在操场边的双杠上、骑在杏花树杈上、钻在毛桃丛中、躺在校围墙外河堤坝上、在花池里挖蚯蚓……,但只有这一张她清清楚楚地穿了白的确良衬衫。
所以,我时常怀疑,也许,那段记忆真的失真得厉害。那条走廊并没有那么长那么暗。爸妈总是说我小脑不发达,平地也会摔跟头。所以,真的有人伸腿绊我吗?
如果对大莲的记忆永远定格在这幅有几分花仙子意境的画面,或许,我也就不会受那个噩梦的侵扰。
但日子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走,几张花仙子贴纸改变了我和大莲的人生走向。
那几张贴纸是暑假从省城来串门儿的亲戚带给姐姐和我的礼物。开学发了新书,我在每本书皮上都贴了一张花仙子。竟在班级引起了小小的轰动:那是镇上从来没见过的款式。课间我被女生拉去跳皮筋,就象小学和姐姐在一起时一样,我当“老梢儿”,这样,就算跳坏了也不会影响别人。似乎暑假里我长高了一些,居然跳过了小举,简直不可思议。
新学期头几周过得非常快,我有了几个新朋友,其中包括第一个拉我跳皮筋的女生,课间时,我们一起去厕所,或者,玩儿。
月底大扫除那天,我没有象以往一样跟大莲一起擦玻璃,而是跟新朋友一起拖地。正拖着,拉我跳皮筋的女生捅了捅我,冲我挤了挤眼睛,向教室中间的那扇窗努了下嘴。
大莲独自站在窗台上,正伸长胳膊努力地擦最上面的两块玻璃。全班女生只有她够得到最上面的玻璃。
我正迷惑时,窗外突然冒出一个男生的脑袋,一把拉掉了大莲的裤子。教室内外突然响起的暴笑声盖住了大莲那一声惊呼。她蹲身拉起裤子,裤子在胯上卡了一下,她嘴里骂着CNMB同时向四下扫视。她斜视的眼睛让我搞不准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却确信她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她”嗵“地一声跳出窗外,跑掉了。
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大莲被人糟蹋了!而我,在笑!“
几天后,拉掉大莲裤子的男生被一伙人堵在操场上用棍子打断了胳膊。那是学校最严重的一次流氓闹校,直接后果有两个,第一,学校有了围墙和校门,第二,大莲被开除了。其实开不开除也无所谓,因为她自那天后,再也没来上过学。
我恢复了独来独往的日常,下课时,不再跟女生跳皮筋,而是坐在座位上看书做题。窗外花池里的花在秋风中凋零,转年,学校杂役去南方下海,那花池便荒芜了,被杂草吞噬。
那个学期,我一下子长高了十公分,从此再没人叫我”小萝卜头“。
我几次放学后跑到大莲家。我觉得欠她几句解释,虽然我并不知道要解释什么。但我从来没有见到她。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去敲她家的门,也许我敲了,而她不在家。我记不清了。
三十年后,我在一本植物图鉴上终于知道,花坛里叶子像小荷叶一样的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叫旱金莲。如果我没有记错,大莲的大名叫韩金莲。
2019年短篇练习 10
这是另一个平行宇宙中的大莲和”我“。第一稿在这里:大莲,告诉我你喜欢那一个,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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