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归途
若说思念是毒，那我恐怕毒已入髓……
雪花漫天如柳絮，纷纷洒洒，飘如鸿毛，在空中旋转了无数个轮回后，终于落于实处，然后消逝融化。
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窗，落雪似乎在向我诉说着别离，慢悠悠，轻飘飘地旋转着最后的舞姿，圣洁而忧伤。
在今天之前，我以为回家的那天会是这番景象。
但不曾料到，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天际边，一抹红色中夹杂着黄色的光芒从云雾中逐渐显露出来。
此刻，我正坐于火车上。五号车厢的一号座位——一个靠窗的位置。
外观上，我表现得很淡定，似乎坐火车这件事再怎么正常不过。然实际上，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凌晨的时刻，我躺床上翻来覆去觉不能眠。
心底满满都是喜悦与激动，恨不能拥有一双翅膀，然后用尽最快的速度飞奔至家中。
离家已有半年，沉淀心底的思念愈发汹涌，逐渐发酵，然后冲破那一层厚重的枷锁，破土而出，四处逃窜。
若说思念是毒，那我恐怕毒已入髓。
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这几天印象深刻的几副画面。
6号的早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跟朋友去文印部打印日志跟报告，走到门口，准备推门进入的时候，一只瘦小的黑狗蜷着身子，准备在我推门进入的那刻从门缝钻进去。
室内沾不到落雪，触不到冷风，怎么也比室外暖和，黑狗同样知道这个道理。
我正准备把门推得更大些，让它能呆在一个挡风遮雪的室内。
“不能把它放进来”一个凉凉的声音随之响起，我的手顿时停住。
我给朋友使了一个眼神，然后关上那扇冷冷的门。我从书包里取出一沓复印好的纸张，迎着纷飞的雪花，正准备挡在黑狗的上方。
它很敏感，在我有所行动的时候，它立刻远离了我几步。
它瑟瑟发抖，黑色瞳孔中溢满了对一切未知事物的恐慌。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它的身上，零星的雪白与极致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别怕，只是遮雪。”刻意放轻了语气，声音出口，都有点不敢置信。随着话音落下，我向它示范了遮雪的动作。
它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缓缓放松身体，蜷缩在原地，不在动弹。
杵在它旁边，一手紧捏着一沓纸张，视线紧跟着黑狗。
第一次如此希望时间能慢点，再慢点。仅仅只是在第一眼看到它时，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呐喊着，“帮它，让它进去。”
后来别人不准它进去的时候，心里一种名为对室内人员的不满，以及对它的怜惜之情在剧烈发酵。
我知道，我不可能对着那双闪着希望之光的黑瞳关上门。
于是，我放任自己呆在外面，迎着寒风夹杂着的飘雪，给它撑起短暂的临时遮蔽。哪怕只是给它一瞬的温暖，那也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善意。
后来，依稀记得，离开时，它被别人留在了伞下，远远地望着我离开的方向，我似乎从黑瞳中读到了不舍……
7号早晨，同样是一个雪花纷飞的日子，我结束了这学期最后一次私人家教，随后在公交站牌前等公交。
耳机里单曲循环着“Start Of Something New”，我喜欢的作者分享的一首歌，曲风优美，旋律时而缓慢时而轻快，词也很不错。听着听着，逐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忽然，“砰”地一声响，瞬间拉回我飘远的思绪。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清洁阿姨正在手忙脚乱地打理着掉在地上的一大杯饮料。
旁边，是一个垃圾桶，看情形大致推测出，饮料应该是被其他人扔在垃圾桶上，没放稳，加上风有点大，所以就给掉地上了。
脑海里的前因后果被理清的瞬间，我已经走到了阿姨的旁边。
阿姨低着头，仔细翻看着沾满水渍的饮料瓶，试图从中找到干净的地方，然后好隔着手套，将瓶子扔进垃圾桶。
我摸了摸兜，从中取出几张卫生纸，然后递给阿姨。阿姨带着口罩接过，无声的交流蔓延在我们之间。
确保阿姨够用后，我站回了远处，继续听着歌，注意着公交的足迹。
没过一会儿，阿姨向我走来，走至我眼前，放下了扫帚，然后取下口罩。
一张略显苍老的脸瞬间出现在我的眼里，皱纹密布，丝丝沟壑纵横其中。从帽沿里多出来的发丝枯燥无比，黑中带白，整体一个中年人的模样。
唯有那双眼明亮异常，似乎对生活充满信心，活力无比。
“刚刚谢谢你。”阿姨真诚道。
“举手之劳，不碍事。”我一手取出耳机，一手揣兜里。
“孩子，在哪儿上学呢？”阿姨随意问道。
“北校区，大二。”
“哇，也是大二，我家孩子就是大二，只不过在汉中上学。”阿姨刚开始略显激动的声音逐渐低沉，遗憾中夹杂着深切的思念。
“汉中很美，那儿人好，景好，是我家乡。”语气中满满的自豪感。
“那好，那好，我就一直担心着呢。改天，我也要去那儿看看去。”明亮的眼中溢满希翼的光。
透过那层希翼的色彩，我看到了掩藏在眼底深处的思念，那么浓郁，那么不可替代，那么伟大……
余光瞥到熟悉的车离我越来越近。
“阿姨，车来了，我走了，记得改天来汉中玩。”我一边看着车辆，一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然后对着阿姨迅速说完。
“嗯，好，快去吧。”阿姨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急促。
“再见，阿姨。”我向阿姨挥了挥手，迅速转身向车上走去。
透过车窗，我看到阿姨正在努力向我挥手，那么用力，那么真挚，那么不舍……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诱发思念的因素有很多，对于阿姨来说，我就是那个诱发她思念喷薄而出的客观因素。我也知道，阿姨透过我看到的是她远在外地上大学的孩子的身影。
这两件小事的确很微不足道，但不知为何，这两副画面如此深，如此鲜明地印在脑海里。
夜深人静之时，我总能看到那双带着不舍的黑色瞳孔。想到自家父母时，不自禁地，阿姨苍老的面容，明亮中带着希翼的目光，浮现在脑海中，经久不散……
看了看四周仍在睡梦中的人，整个车厢静谧一片，唯有熟悉的旋律回响在耳畔。我看了看时间，不到半个小时到站。
我知道，我的父亲会在下一个站口处等着我，那目光如此眷恋，如此温暖……
作于火车
2018-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