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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狱

2019-06-14  本文已影响12人  三生三错

“如果……你相信地狱的存在,或者你相信地狱在人间,又或许你觉得你身在人间,心在地狱的话……你错了。”

坐在那围栏边上,霓虹灯衬托着她的轮廓,红唇间缓缓吐息而出的话语,仿佛从冥冥中惊醒了我。

她嫣然地笑道,她的微笑让我有些恍了神,甚至忘了部分心中觉得重要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对那时的我来说,微不足道。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沉醉的,却深邃地带着畏惧的,绝望的,却些许迷离的……

某种,事物。

我在她银铃般地狂笑声中,想要试图唤回她本来稍显理智,却一样桀骜的灵魂。

“你喝醉了!他叫我带你回去!”

“我不噢!!”

她简单直接地用跨两个八度的音高拒绝了我。

“我凭什么回去!我他妈的凭什么回去!你告诉我呀!”

她瞬间的决堤而泣,与迎面扑来的悲伤让我脆弱的心跌了个踉跄,我眼眶也有些湿润。

她的妆花了,我不敢上前一步。

“姐,你死了我也不好交差,不是吗?” 我用仅剩的用于安慰他人的词汇,试着拉开她面前的深渊与她心的距离。

“你回去就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她就这么跳下去了。

我扑将上去,可她早已成了下坠的流星。这个世界都已经成为陪衬她的人,陨落为地面上一滩红迹,一具裹着连衣裙的细菌制造物。

在人类社会里,她的剩余,甚至连食用价值都没有。

就这样看着她的剩余,我感到一阵恶心,把刚刚吃过的晚饭,分几批吐了出来。

那晚很静谧,可以呼吸到被太阳暖了一天的空气。她制造的声响,也并不比装修声来地更突然。

我吐过后因为没有纸,用手抹了抹,再擦在衣服上。

跌坐在离呕吐物有些距离的地方,我给他发了消息,告诉他事情完了。

他立马回了。

“干的漂亮。”

我随即删掉了他的短信,他的联系方式,一切与他相关的东西。

我的恨意强迫我回忆着,尤其是昨晚,清晰异常。

她半醉着,靠在了我肩上,滔滔不绝。

“我那时候刚毕业,从学校里走出来迷茫极了,他呢,跟我说没事,他养我。后来他为了名利害了人,我跟他说我不爱他了,他跟我说没事,他爱我。后来我也害了人……我跟自己讲没关系,他还爱着我。可是后来呢……后来他就不爱我了。”

我从她身上的酒气嗅出了悔意,浓烈极了。

“我吧,算看透了,全部都是假的,钱,名声,爱。你知道吗,十年前我爱他爱到死,到现在,我特别想爱他,可是我爱不起来了……”

她用勾着的食指擦了泪,吸了下鼻子。

“你知道吗,在我小的时候,我爸开了一个房地产公司,投资了一块地皮,后来因为位置不太理想,盖完卖不出去,他钱就全部搭在里面了,还欠了几千万外债。再后来那帮贷款公司的人来要债,把我爸打了,我爸进了医院,他们就在医院里围着要钱。等我爸出院,他们就天天来要,能要多少要多少,我们最后每天都要饿着肚子,从家里拿出值钱的东西,也全给他们。只要我爸一反抗,他们就特别狠地打。”

我默默地听着,不敢出声打断。

“后来我爸就带着我们跑了,连夜地坐火车,光带了些身上穿的衣服,跑到一个小村子里,我就在那里慢慢长大。你知道吗,他特别像我爸,有一颗反抗的心,却特别可怜。我就想在他旁边照顾他,或许一辈子。”

她爱哭,这时刚消失的眼泪,又从红着的眼圈里蹦出来。

“可他,他怎么就变坏了呢……他后面那样贷给别人钱,就跟打我爸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我想起来前天刚揍过的那家伙,现在应该还在重症监护室。

就算对外宣扬地有多么高大上,我们这些人骨子里都是江湖。

我现在正在做的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他告诉我,这个月看着她,别让她碰到人。

至于她,酒会以后就一直是这样了。

那晚是做慈善捐款,来的人都是有身份的,那个人是如何混进来的,不得而知。

找到了刚出洗手间的她,可她却奇迹般地把人家杀了。

我以前不认为她是那种杀人的类型。

但是,当我被厕所的惊叫声扯入时,看见了她那双眼睛。慌乱且迷茫着,像一只受惊的野兽。她扔下了手中带血的餐刀,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望着我。地上的人被捅破了脖子,正血如泉涌。

我就带着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她,与那把餐刀,冲进逃生通道,整个通道下楼的急促脚步声的回音,甚至隐约地震疼耳膜。在一楼,我确信没人看到我们后,我带她上了车,逃离了现场。

“你……认识他吗?” 车开了一段,在我看她情绪稍微稳定之后,我问道。

她眼神闪烁,不置一词。唯有颤抖的身体,拧紧的眉宇,在副驾上缩成一团,沉默地表达着一切。

“那,你不讲,我给他打电话你不反对吧?”

她一双棕色的瞳孔滑过来看了我一下,又滑回去黯淡了下来。

我便打了电话,告诉了他。

他不置可否,低沉地‘嗯’了几下,便开始吩咐。

可是这还是一个月之前。

她自杀那晚的三天前,我才得知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那天下午,因为信任我,他当面讲出了他的计划。

他确信在她杀了那个人之后,一定承受不了这巨大的罪恶感,从而活在心中的深渊里,一生无法解脱。

眼前的他,从容地介绍着每个步骤,而我努力地寻找着任何形式的念旧,不舍,或者不安。可是,在最后一句话落地成音时,我看到一只鳄鱼,静静地漂向自己的猎物。

他最后讲到:“而你,负责把这个户口本和这张照片带给她。”

他把东西递了过来。

我接过先翻开了户口本,第一页是个陌生人的名字,第二页是她私下里的名字,这个名字只有几个人认识。我看向与户主关系一栏,竟然是空白的。

而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与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他们正一本正经地站在一起,小女孩因为阳光照射而稍眯着眼睛。

那张脸的轮廓像极了她。

我抬头看了看面前等待着的他,他面无表情,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回着信息。

边回信息,他沉声问道:

“还有问题吗?”

我心中有许多疑问,憋到最后,只问了一句:

“她必须死吗?”

他皱眉抬头看向我:

“这婊子留她有什么用?”

我……无法回答。

只因为现在的我无法分辨究竟谁对谁错。她残存的善念,单纯地给他造成了一个个棘手的麻烦,也使她以前的恶行充满了讽刺。

他更没有任何理由去让她制造更多的麻烦。

在他的角度看来,她非死不可。

可她残存的善念,或者是某种变质的善念。让我确是希望她能活下去的,在她的角度来说,在善的角度来说,她什么都没做错。

我把东西递给她时,是那天的傍晚,同时给她的还有一些生活用品。

她一直不怎么吃饭,却让我买酒,那天递给她塑料袋后我暗自数了数,应该是有一百瓶了。啤酒,葡萄酒,白酒,洋酒,她混着喝,算起来平均一天三瓶半。

在她自杀之前我一直以为她会先死于酒精中毒。

可她神志不清,但顽强地活到了现在,我是有些佩服她的酒量。

她半醉着翻开户口本,看了几眼又看向照片,盯了有一会,泪就又悄无声息地从眼眶里滑落。

她接着随手把它们丢在地上,然后从放到沙发垫上的塑料袋里翻出一瓶红酒,用茶几上的开瓶器熟练地打开,也不倒在杯里,两只手捧着就往嘴里灌了瓶中的三分之一。随即重重地放在茶几上,茶几是木质的,发出类似伐木斧撞击树干的声音。

“你多久没碰过女人了?” 她转眼望向我,眼神中的阴郁与隐隐的愤怒吓了我一跳。

“…………姐,我可不敢。” 我望着她顿了顿,随即在空气中闻到酒精之中掺杂的味道。

我有些慌,不知她从照片里看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男人!!!” 她一只手指着我,一只手握着茶几上的红酒。

“姐,他要是知道了,我真的就完了。” 我咧嘴干笑道。

她放下了指着我的手,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慢慢地站起身来,稍稍有些不稳,向我姗姗走来,边走,话像咒语一般,勾起了我身体里最真实的事物。

“今晚上……我当你的女人……好吗?”

她话音未落,最后几个字便伴着一身酒气与隐隐的体香,迎面扑来。

我向后退了两步。

这时我看见了她的眼睛。

她离我只有几十厘米,眼睛里泛着泪,早上画的眼线花掉了,眼白布着些许的血线,而眼瞳正寻找着,打量着,闪动着,瞳孔因为屋子里的昏暗而放大,棕色的边缘,曜着一抹蓝,是今晚的月光。

“你……不想要我吗?”

她施展出了最摄魂的魔咒。双手开始向着我的身体探索,试图找寻着我的一切。

我身体里那头开始苏醒的野兽,抬眼盯着她的身体,她的长发,她的眼睛。

她的探索渐变成赤裸的挑衅,她口中的酒气渐变成醉人的喘息。

我的野兽最终抱起了她,几步来到了卧室,将她丢到了床上,野兽咆哮着,并细细地感受着她迷乱的气息,嗅着她香甜的味道。

而被摔到床上弹起又回落后,半侧的,些许蜷着的身体的主人,开始大笑起来。

她动听的笑声如一把利剑,自左向右,猛挥而过,斩下了野兽的首级。

我有些呆地望着她,身体里的野兽尸体逐渐冷却着。

她从侧躺的姿势翻过身,正面朝着我,美妙的动作让野兽的尸首甚至暖和了起来。

她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搭在唇上,一只手护着小腹,双膝微曲且并着,头发散乱在床上,身体每一个线条,每一处起伏,都在我的眼前。

“你,喜欢我吗?” 她咬着指甲,半笑着问我。

我与我刚复活的野兽,都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呀。” 她皎洁地微笑着,像天使一般。

“我……” 我的沉默,与我的思想被愚蠢的野兽打断,正要决定欺骗面前的猎物时,她轻慢地坐起,两只手伸向我的衣领。

她棕色的眼睛,带着台灯的微光,越来越近,我的衣领被拉到她的胸前,然后,她用一个柔软的吻,堵住了野兽将要破坏的一切。

我们最后还是做了。

她高潮之后,哭了起来,哭的很伤心,眼泪打湿了她的头发,打湿了床单,而我跪坐在一旁,近在咫尺,却无法安慰她。

之后我留她在床上,自己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把她没喝完的那瓶红酒一点点地喝完,然后靠在沙发上,独自睡到了天亮。

这时,我从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中,费力地抽离出来,最后还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他的号码虽然被我删了,但是与它代表的事物一样,烂熟于心。

电话号码拨通后,他先开了口。

“你赶紧回公司,这边有个麻烦活要你干。”

“你为什么知道她最后会自杀?”

我单刀直入。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

“告诉你以后你还回来吗?” 他问。

“不了。” 我回答。

“草。” 他用了许久不讲的脏话。

“我知道是因为我爱过她。” 他停顿了下,就回答道。

“那个死的人是谁?” 我转问。

“她爹,小时候老强奸她。” 他回答。

我于是沉默了许久,他听我不说话,问道:

“再给你次机会,你还跟我干不干。”

我还是拒绝了。

他随即挂了电话。

而我明白,我也将不久,被迫离开这个绝望可怕的地方。

我坐起身来,从这间公寓狂奔而出,朝着某个地方开始这场荒诞的逃离,我的恐惧驱使我经过时不去欣赏她的死亡。

我的内心挣扎着,懊悔着,抗争着,我激增的肾上腺素让我颤抖的身体飞奔的更快,我没有目标,可是我确实是朝着某个方向奔逃着,奔逃着,甚至我的疲乏也与我一起奔逃着。

我的疲乏蓦然让我意识到,那边,好像是我早已死去母亲的老家。

我突然开心地笑了。

紧接着脑壳一疼,我想了想,可能是颗.308口径的子弹,已经从后脑勺穿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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