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之事]外婆记事(44)

四十三．哥哥出生

第一次产检，母亲还算是一切正常，只是身体增重不足，按照月份估算，胎儿可能有些偏小。除了母亲本身瘦弱的缘故，孕期中高原缺氧应该是主要的原因。

外婆卯足了劲儿，抓住最后的机会补充胎儿的营养，恨不得时刻给母亲嘴里塞满吃的。大概是高原上缺乏蔬菜的缘故，母亲此时对北京春夏之际的各种蔬菜情有独钟，胃口大开，每顿饭都能吃下一大盘。

舅舅歇探亲假的目的，就是帮着外婆照顾母亲。他每个星期陪着母亲去医院产检，去了三回，只见母亲的肚子越鼓越大，预产期都过了，似乎这个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待的舒服，不肯出来。这样一来，舅舅一个月的探亲假已经近了尾声。舅舅担心母亲生产时，家里只有外婆外公，年纪大了应付不来，没办法只好打电报给单位，又请了一个月的无薪的事假。

就这样在外婆和舅舅的期盼中，四月中旬，母亲的预产期过了，然后四月下旬也过了，进了五月上旬，眼看着要五月中旬了，这天早上，母亲破水了。

舅舅按照自己计划好的，马上去街道的加工厂里借来了载人拉货的三轮平板车，让外婆和母亲坐在后面，带上母亲准备好入院的衣物，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医院。接诊的护士还埋怨舅舅没经验，不应该让母亲坐着乘车，应该躺着。

因为母亲在严护士的帮忙下，已经在门诊建档有病例，所以没什么周折，顺利进入产科住院部待产。可惜严护士跟住院部的人不熟，母亲遭遇到的是没什么温度的“公事公办”。那时候的医院里早已经不怎么讲究如何对待病人，而是板起面孔“处理”病情。产房里母亲如何挣扎，外婆不得而知。

外婆和舅舅两人战战兢兢地守在产房外，从早晨一直候到晚上。外婆的第一个亲的外孙，我的哥哥终于出生了，六斤八两，哭声嘹亮，十分健康。

这个分量按说也不算轻了，可却让外婆耿耿于怀了很多年。由外婆照顾出生的孙辈里，我哥哥算是最轻的了，母亲的三个姐姐的孩子最小的一个也都有七斤三两。外婆觉得自己竭尽全力给母亲补充营养，还是抵不过高原缺氧造成的后果，跟其他的孩子差了至少半斤。

母亲出院，舅舅在同仁医院附近的东单客运站租车，运气很好，赶上了一部苏联制造的华沙轿车，花了三毛钱带着外婆，母亲和哥哥回了家。

到家下车的时候，大概是轿车有些拉风的缘故，舅舅兴奋之余，下车的时候，径自抱着哥哥直接进了院儿，这让外婆有些懊恼。外婆觉得，按照老规矩，应该是外婆抱着哥哥进院子，把哥哥抱给邻居看看，接受街坊们贺喜。搁平时，外婆对于老规矩并没有那么执着，可是这回是自己的第一个亲生的孙辈，外婆竟然一反常态，使起了小性子，跟舅舅计较起谁应该第一个抱着孩子立在人前亮相的机会。

家里的亲戚，胡同里的街坊都知道外婆对这个外孙的重视，也知道母亲和哥哥需要补充营养，为了感激外婆多年的照应，各家各户送的庆生贺礼的鸡蛋竟然多到吃不完。

母亲生了哥哥后，尽管身形也没见丰腴，还是九十多斤，但是奶水却十分充足。大概是下了决心要把之前短缺的营养补回来，哥哥胃口奇好，在满月时，配合着外婆母亲的努力，直接长到整整十斤的分量。

舅舅在余下的假期里，认真负责着这个胖外甥的哄睡工作。新生儿难免肠胃不舒服，哼哼唧唧不肯入睡。母亲一再哄睡无果的时候，舅舅就接手抱着孩子，满屋里转悠，左冲右突，不一会儿就能把哥哥哄着了。

入夏了，天气渐渐炎热，半夜里哥哥吃饱了，却怎么也不肯睡，哭哭啼啼。母亲和外婆把孩子从头到脚，仔细捋了一遍，没有屁股泛红，也没有生痱子皮炎。外婆觉得是热着了，兑好一盆温水，让哥哥躺在里面，满筐满篓的一盆小肉。哥哥一坐到水盆儿里，大概是感觉舒服了，马上就不哭不闹了。外婆一点儿一点儿轻轻往哥哥身上撩水。过一会儿把哥哥捞出来，擦干身上，这个小肉球就头一歪睡着了。

父亲得知自己有了儿子，十分兴奋。可是无奈单位不准假期。好不容易赶上出差机会，在哥哥出生了两个多月的时候，父亲才顺路赶到北京，见到儿子。一家三口团聚的日子只有两天，父亲还没学会怎么抱孩子，就得告别了母亲和哥哥，和同事在火车站碰头，继续出差。

外公是老派的人，从来没做过家务，又常年工作在外，自己的五个孩子，没有伸过一把手，印象中似乎每年见一面就都长大了。哥哥算是第一个他看着出生的孩子，感觉既新鲜又兴奋。按外婆的说法就是“别的忙也帮不上，不捣乱就不错了”。外公戴上眼睛，一连几天翻着字典，给哥哥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平时，他坐在屋子里，要么盯着炉子上的开水，提醒外婆洗烫尿布，要么盯着家里的座钟，提醒母亲时辰到了，该给孩子喂奶，别让孩子饿着。对于哥哥半夜哭闹，他也从没抱怨过，只是慢悠悠地说：“小儿不可久哭，伤气伤肝。”

外婆多年后忆起哥哥出生后的情景，还是很得意哥哥在满月的时候照顾得好，说“月科里的孩子，模样是看不出丑俊的，没那么好看，但是养得好啊，胖啊，那两条小胖腿，腿跟儿上肉摞着肉，有那么憨（粗的意思），进来探望的邻里街坊，总是忍不住要伸出手来在那肉腿儿上攥攥。”